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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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印象和最后的时尚

   发布日期:2010年11月10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我的母亲在世时,家里没有数码,1984年前,我们也没买照相机,只有办什么证件了,才会去照相馆。不过,有一年我三舅从南洋回来,他有照相机,因为胶卷贵,也总共只在我们家拍过5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我和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的合影。1976年,因为我姐姐从武汉回福州探亲,恰好我的一位朋友来我们家,他带了照相机的,所以那天我们家的人也拍了张合影。1985年的2月20日是农历正月初一,我买了台照相机,为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拍了张合影。仅过了55天,也就是3月28日,我的母亲就去世了。生于癸丑,卒于乙丑,生肖牛,本命也。
      我的母亲不但教过我家中各个的属相,还不止十次考问过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照这么说,过去户口本上我的母亲登记的出生年“1912”是错了的。应该是1913才对。
      我的母亲留下的纸质印象不上10张,我一直珍藏着。有了电脑之后,将之扫描,储存在文件夹里,有时间了便会在电脑前与我的母亲照面。也就是这仅存的印象,一再加深我对其身世的了解。
      譬如,这些天,我见到我的母亲之时尚。
      仅存的印象中,最早的一张,是我小时候在梳妆盒的内层找见的。
      我外公家在乡村,虽是租厝来住,靠在南洋做厨师,家眷的日子却过得非常殷实。那梳妆盒是我外祖母的陪嫁品,彩绘了仕女画的漆器,便是例证。
      若以出生的1913年和嫁给我的父亲时年17岁来推算,照片可能是1930年拍的,是张证件照。照片上,我的母亲烫了头发,样式太过蓬松,戴了带坠子的耳环,穿着花旗袍。可想而知,一定是模仿着当时城里女子最新的发型、最美的用布,来打扮和穿着的。虽然不管怎么着,这样的装妆没能扮得去乡下人的气和质,但在民国初的农村,足是时尚。
      第二张照片也是我少年时在衣服箱里翻到的。原是贴在小巴掌大白卡片纸上的。为了收藏,我把照片扒下,纸片片没要了,上面的字没去辨认,或识之一时忘记一世。今若从我的母亲模样将近30的年龄来推算,拍摄的时间当在1942或1943年。那时福州沦陷在日本侵略军手里。听我的父亲说过,那时我们家和我伯父家还没分,搀住祖母,携儿带女,一起往闽北山区逃难。这张照片说不定是1942年在南平县城所拍,做良民证用的。在被侵略的年景,我的父亲患了肺病,无业,生活的来源全靠我伯父开的小小水果店,还有乡下我的外祖父遗留的家底资助。这时,我的母亲完全回到农家妇女的原样。
      国亡与家难,乃至平民的流落,竟然在这小小的印象里,有着如此的反映。
      我的母亲与邻居林太太、郑太太在照相馆合过一次影。因为照片取回来时,我在印象纸的背面写了“1953”,所以现在可以确知,这年我的母亲是40岁,我7岁。我生在日本投降的次年1946年,南平的天河街因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平地的一大段改名为胜利街,作为纪念,而坡岭的小段则改名为天河坊。这以后,我伯父和我的父亲分了家。我们家租在胜利街的街尾,我伯父家租在天河坊的当首。我的祖母长住在我们这边,有时也去我伯父那边住几天。我姐、我三个堂哥、我,以及我的两个堂弟,都在原名“天河”,后改作“胜利”的小学读书。来往的关系依然不减,尤其以我的母亲和我的伯母走动的最勤。
      我的父亲在1949年初,由我的姑婆翁介绍入到邮电局管仓库的,1949年共和国成立以后,仍然继续在职,家里有稳定的收入,而且要高于其它的行业,所以,就我们家的生活来说,不很宽裕,却也好过。照片上,我的母亲穿的是白地蓝圆点的印花无袖旗袍,头发梳成兜式——先用一条假发从后脑勺往前上方箍,然后把自己的头发把箍子包往,再用专门的发叉固定。我那时虽说年少,但已经觉得我的母亲梳妆起来特别好看。后来过了不知许多年,才从画报上见到同时代的电影女星,几乎一个样。
      我的母亲没上过学,没看上三部电影,居然会有如此的模仿。与之相比,印象上邮电局报务员林先生的太太,年龄比我的母亲要小好几岁,家境更好,虽然也穿无袖旗袍,但一色的月白,发型不过一般的平脚剪,前边左右各夹一把发卡,而银行职员郑先生的太太,岁数要比我的母亲大,发型与我的母亲梳的一样,旗袍则是一色的士林蓝。所以,在当时南平那样的小县城,我的母亲那样子很是别致。
      再就是,我的三舅为我们拍的照片了。1956年年初,大约还在正月,所以,我的母亲穿的是丝棉袍。虽然平日藏在衣箱里,一年也就春节里搬出来套套,但能有置办得起这么一件冬衣的,时年甚少。
      这年春末,我们家搬到邮电局在梅峰坊盖起的宿舍。到1957年,我姐从北京的大学毕业,分配到武汉大学任教,和我的姐夫一同在暑假回南平探亲。我的母亲特意带着我姐去到金店,把自己的两枚戒子合了,给打了一条项链,那项链的坠里镶嵌着我姐的小小的照片。也是在那时,我的母亲带着我姐,去裁了一块深咖啡和浅棕两色条纹交织图案的绸缎,到缝衣店按当时苏联人的时装,做了件无领的布拉吉,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连衣裙。我姐穿了和我的姐夫一道出门,人见人赞,我的母亲知道后心里直乐。回武汉后,因为怕太时髦,我姐就再也没穿,只是作为娘家的嫁妆压了箱底。也还是在那同一时间段里,我的母亲给自己定制了一双皮鞋。即使在今天,我都还觉得太过超前,那鞋的颜色是墨绿的!为了保养,还买了一盒无色的鞋油。我的母亲除了去喝喜酒和在家过年的日子穿过,日常一下也舍不得的。   
      这些,都是我的母亲自己的选择和决定。由此,我现在才深有感觉:文化不光来自识字读书,对于目不识丁的人而言,明显的经历所见和独得的审美意识,则是多么重要的潜在。
      这种自身的养成,即使在1962,物质生活极端匮乏之年,我的母亲在武汉帮我姐带孩子时,唯一在珞珈山照相馆拍的抱外孙的印象里,还能看到人之端庄,与穿着的那件过去的丝棉袍改旧翻新的短棉袄,面上的罩衫仍然是很醒目、很变化、很谐调的明花。
      一妇道之人,如此执着自己的美感,甚至有意干净和亮丽得出众,但又绝不怪异,又绝不无端,这美啊,多么富有个性!
      可怜,更可惜,就是这样的一位妇人,因为食道癌晚期的扩散,急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年,我的母亲七十有二,与其同一时代的许多人比,已是有福有寿的人,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也是我为我的母亲拍的唯一彩色照片,印象出其一生的风骨。
      如果以上述忆念我的母亲其所有过的时尚,还得提到照片所没有的两件保健方面的要事,才算完整始终。
 

      那是年过七十之后,我的母亲才开始注意到疾病与生死的关系。我们家人也才在注射鸡血、食用醋蛋、大量饮水、甩手运动、红茶菌水等多种风靡的“民间疗法”里,向我的母亲推荐其所力所能及,有益无害的后两种。
      我的母亲虽然永远不得所谓的动作要领“上宜虚,下宜实,头宜悬,口宜随,胸宜絮,背宜拔,腰宜轴、,臂宜摇,肘宜沉,腕宜重,手宜划,腹宜质,跨宜松,肛宜捷,跟宜稳,趾宜抓”,但确实每日早中晚各甩手二三百下。至于“通气血,疏经络,激细胞,增食欲,促代谢,静安神,善体质,除百病”,我不大相信,但一辈子没做过广播体操的我的母亲自我感觉甚好。

     
      引一种像海蜇的“海宝”菌种,泡养到凉冷了的红茶水里,加不少的砂糖,封口三五天,待菌种长粗长厚了,人就喝这“红茶菌”水来治疗消瘦、贫血、糖尿病、高血压、动脉硬化、冠心病、便秘、前列腺炎、痔疮、痤疮、核黄素缺乏症、胆结石等疾病。我的母亲正好消瘦、贫血,于是我就为我的母亲酿造这最便宜的“药物”。还没喝三次,我的母亲就说不必再泡了,因为感觉喝了胃不舒服,老想吐。
      其实,那时间,我的母亲之食道癌已经扩散到胃。
      这两种的“时尚”,虽没能挽救得了老人家的性命,却也不失为希望的晚景。
                                
                                             2010-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