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葬了鱼。
      鱼被我深埋在大花盆的泥土下。
      它们一共有九尾。
      先饮恨而死在鱼缸里的四尾，黄昏时我就发现了，即时捞了出来，遗体还新鲜着。拍有照片，留作纪念。而夜半浮到水面的，即使我冒着黑天想哀悼，五尾已开始腐败。宁可保存它们生前美好的神采，也不去拍它们悲剧后的死不瞑目。
      它们是被毒死的。

      思忖着是洪灾后自来水厂在水里投放了大量人喝人不死鱼喝鱼会死的消毒剂。
      跟几年来的往常一样这么的换水，六天前的这回我没觉得有任何丁点的异味。
      刚给鱼缸换了水，不及一个钟头，即使最坚强的估计也只坚持不到五个小时，它们就这样的去了。
      虽然家中喂养的这些鱼，不名贵，大的一尾8元买来，小的4元，但与共最长久的已有5年，最近的也有4个多月，感情上惋惜，内心里过意不去。尽管事故有因，源头不在我，但毕竟我是造成它们意外毕命的直接祸手。即使是善意，但结局恶劣。
      我为它们拍照时，它们没有一声怨言。
      在土层之下，四周自然是黑暗的。它们不再等待我每天一早一晚给它们的喂食，也不再能跟我对话。黑暗泯灭了它们的灵魂，细菌开始分解吞噬它们的肉体。渐渐地它们就只会剩下骨架。最后，连骨架也没了，化作春泥。来年花开时节，那花瓣上的红，会是他们的血色；那叶片上的绿，则印出它们的脉络。
      我是这样相信的。
      万物在黑暗中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
      它们会这样等待吗？
      我是这样等待的。

      昨的午夜，也是今的子时，忽的一刹那灯光黑了，空调停了。
      知是停电了。
      所幸我案头笔记本电脑的自带电池还在让屏幕照常发出光明的色彩。
      出到阳台察看，社区里就我们这幢楼插在一方黑暗的土地上。
      应该是跳闸了。
      一幢楼几十家住户，每户少说也有二台空调一台冰箱。两种情况导致：一种，用电量远远超过了十五年前设计安装电线的超载。也就是说，入户的电荷超载，电容量不能同时满足这么多电器用电的要求。二一种，也有可能线路设计的超载不成问题，问题出在安全闸刀开关用久了，表面看似毫无损坏的，实际绝缘的部分已被击穿，即使用电量还不到电荷容量，闸刀也会跌落，因此造成断电。
      我向专家咨询了，得到如是答案。
      从阳台往下望，有人拿着手电筒在电力供应箱附近走动。知道处理在即，于是，我在黑暗中期待。
      看着大花盆，想着在土层底下天堂之上的鱼儿，觉得人固有一死，或跟鱼一样遗体完整的被埋葬，或要经烈火方才化作所谓的永生。
      蛮有意思的。
      灯忽地明亮了。
      撩下那盆里的鱼儿，人回到房间里。
      刚才不到十五分钟，本已保持在26度的室温已骤然急升到31。立即重启空调，免得自己成了闷罐里的清蒸肥鲈鱼。
      继续在电脑上处理事务。
      不过十分钟，灯忽地又黑了。
      空调又停了。
      又从阳台往下望，仍然有人拿着手电筒在电力箱附近走动。知道又有处理的，于是，我在黑暗中期待。
      灯忽地明亮了。
      灯忽地黑暗了。
      灯忽地明亮了。
      灯忽地黑暗了。
      这回，应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法，再也不亮了。
      再从阳台往下望，一方黑暗的土地上，有几个人聚集。听得清楚他们的话，说得打电话找电业局的抢修队来。知道处理在即，于是，我在黑暗中期待。
      二十分钟过去，灯忽地明亮了。
      灯忽地黑暗了。
      灯忽地明亮了。
      灯忽地黑暗了。
      灯忽地明亮了。
      灯忽地黑暗了。
      这回，再亮之后，真是“事不过三”，就没黑了。想必在第三下黑了之后的七八分钟里，抢修队的换上了一把新的闸刀开关。
      我怎么觉得在黑暗中等待光明之时，这样的一明一灭并不影响我的情绪，大有不以光喜，不以暗悲的宽心。意识里，明确着一点：既然会一灭一明，就可知有人在救助，那么，光明当然在前，希望实现在即。
 

    

      由此推想到震时被埋压在地下的生命。
      由此推想到遭遇矿难被困在地下的生命。
      被大自然不可抗力和被人为事故所伤及到生命的一切生灵，都一定有在黑暗中等待救助的意识。
      没有什么比清醒的意识更能在生死关头的黑暗中专注的了。
      九尾鱼是死在光明里的。在没有了意识之后被埋葬，它们最终还是得到了鱼的尊严，而不是在砧板上，在煎锅蒸鼎里的。
      有些遇难的人就那样被埋葬了。
      没有什么比意识在地面的光明中，能专注着清醒看到黑暗，并能清醒着做个人更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