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母亲的端午节
| 发布日期:2010年06月1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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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1985年3月故去,从那年起,二十五年来,我们家也都还依老太太在世时的模样过俗年俗节。前面的二十一年,我的父亲还在,大大小小的人也多数在家,所以,只觉得没有了老太太,是个缺憾。
2004年1月,我的父亲也走了,从那年起,十年来,我们家仍然都还依老太太在世时的模样过俗年俗节,所不同的是,祖先的灵牌位上增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香烛,在异国他乡的孩子们难得回家来。晚辈们行礼的事,多由我这最长辈来代为。
将买来的食品上了供桌,香烛燃起,纸箔烧着,跪拜过后,我总会自然而然地冥想老太爷老太太在的时候,一家人的所事所喜所乐。
今年端午节昨天过的,一边将金箔纸衣投入火炉,一边我却没想那些。
想也没用。该终寝的不会起死回生,该离散的都合道理规律。
我也都想开了。
但我还是有所思考的。
我说过,父亲是家庭的墙,没有了父亲,家就失去了安全,于是得有后生男来竖起新的墙体。
那么,母亲是家庭的什么?没有了母亲,家又会失去什么?
因为注意到市场上买来的粽子,发现包裹粽子叶虽还用的箬叶,扎粽子的却一概改用了线绳,我的这问题就这样牵扯出思绪。
离端午还有五六天的光景,我的母亲就会和邻居的主妇们一样,上街买回碧绿的箬叶、髻草、上好的糯米、带壳的花生、雪白的砂糖、棕红的红砂糖、黑红的豇豆。然后,将箬叶浸水泡过一晚再清洗、糯米也浸泡一晚后淘净、花生剥壳后花生仁清洗、豇豆煮烂后捣成豆沙再调适量的红砂糖。
次日,邻居的主妇们在一个约定的时间里——多是在午后,端着各家的备料,聚集在一起,由我的母亲率先,做起裹粽的活。我的母亲在众里不但平日有威望,做起这类的事来,还特有功夫,所以,大家都服其所作。
福州话不叫“包粽子”,而是说“裹粽”,也不叫“箬叶”,说“粽叶”;用来扎的不是如今这样的线绳,而是一种叫“咸草”的长丝条状的葵叶干草,因为扎的动作和扎的物件象那年代老妇人的扎发髻,所以,咸草也叫“髻草”。
糯米在包之前,是添了点碱的。碱不可多,否则熟粽的糯米会发黄,也不可少,要不存放不了几天就会变馊。
那年月,人家都节俭,即使过节有一小块肉也要下一餐饭的,哪舍得用来裹粽。所以,各家都只裹白粽、花生粽和豆砂粽三种。
裹好的生粽,下锅水煮的那一刻,我的母亲会点一柱香,插在厨房门框与砖墙缝之间。直到我懂事了,才晓得没有宗教信仰的我的母亲,以此法为时计。
中小学时,为了写作文生动感人,我会写道:“随着锅盖的揭开,一股盛大的白色蒸汽冒出,啊!多么的香啊!”真实的情况却是:提起一束煮熟的粽子,水滴滴完,蒸气渐渐散尽,“收干”了,晾得冷了,才慢慢地从内里透出花生的香味、碱的的香味,而只有在解去髻草,打开已有些变黄的粽叶的时候,才闻得到粽香。
我的母亲讲过:“热时冻粽”,意思是冬至吃糍粑,滚炒黄豆粉,要乘热,才香,而端午的粽,凉了,碱味和粽叶香才最出。
每年,我的母亲都裹三种粽子,合起来总数约莫四五十个,其中白粽会占三分二。我的母亲总是拿个小碗,小心地倒些白砂糖,这是给我沾着吃的,而给我的父亲的,则用一只小小碟,白砂糖连碟面也铺不满,在我吃剩下时,自己才沾我碗底的。
端午当天,我的母亲还会买来春饼壳,自家炒一大碗香菇肉丝豆芽菜。春饼壳卷豆芽菜,这叫“春卷”。荷叶包也一定是少不了的。此外,还有我的母亲最大的杰作——芥兰菜炒白果,一大碗。
端午过后,过些天,剩下的粽子要回锅煮,才不会坏。偶尔,还会在炒菜的热油锅l里,煎一煎。
我的父亲说:“清明寒食,端午食午,仲秋食晚”,意思是:清明这天忌火,只能吃寒冷的食物;端午节要在中午吃饭,吃了好看划龙船;仲秋节,家人团聚,夜晚边吃边赏月。
那时,在家的,就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我。我姐先是远在北京上大学,后也远在武汉教书。
在逢年过节当天食事时,我的母亲一定会和我的父亲谈起:“这回阿珍又寄了钱呢!”
我的父亲一定会接着说:“我们生日时,她也寄的,信上写了她和阿廉、伟儿的事……”
我的父亲讲过:过年、清明、端午、仲秋,在世的祖父母父母生日,已经挣钱的子孙,务必要汇款或贡钱给家的,钱不在多少,心意一定要到家。
我记得住。
早在我幼年时,家里还有一张巴掌大小红纸,写了氏族列祖列宗灵位的,也随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祭拜过的,到我少年时,家搬了,没再有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我则一直这么的自制作了祖先的牌位,无论居所搬迁几次,一直这么供着。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是见过我这么做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放心的,宽慰的。
我孝敬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所行,是现今我之家庭的前墙,能见到回来的晚辈在安全中仿效,也心宽。
当我记起这些,再打开买来的粽子,吃着其它丰富的菜肴时,没有香味,没有乐趣。过去,我喜欢吃的,今只是看看那节日的象征。
端午节如是,其它年节莫不是。
我的母亲把那因其特有的气质带走了,再也没人会做那些年节的趣事,再也没人来传达民俗的到家。
一个家庭,没有主持几十年家务的母亲之后,这个家庭曾经有过几十年的独特的家庭文化,也随之消失了。
2010-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