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收集的数百枚印谱里，有一枚篆文“稼田心赏”的。虽然它出自清末民初时吴昌硕先生之手，吴又是中国近现代画坛集诗书画印于一身的文人画之大成者，但因为我不懂书法，又不知刀工，所以仅就其文意喜之，而这一喜，实在可大喜过望。
      何以？
      《诗经•魏风•伐檀》句“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
      可见这稼的重要，穑因稼之关系。
      当然，稼穑都是相当辛劳的苦农活。
      “心赏”劳苦，说不过去。用心赏识，使力过度。在心欣赏，应当得当。显然，作为在天堂西湖之畔的文人，心赏的荷花杨柳都不是其人所稼的，也就谈不上穑以取稼。惟有冶印刻章，一方寸可是其人百亩良田，于是心赏的是自己刀耕笔种之所成。
      因为喜之“稼田心赏”，故意查询吴老先生的生平，才知得其名“俊”、“俊卿”，初字“香补”。
      好一个“香补”！补的正是“俊”之不足。
      我此番特意要以这位吴老先生的“稼田心赏”作文字开头，这是额外之喜。
      为什么我会这样喜呢？
      因为今年我没去买花，春节就差香的时候，阿吾的娘给邮包寄来六颗水仙花的花球，说是一家人回老家过年，自己种下去，要是花开无人赏，可惜了，托予我代为栽培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岂不是给我家补香吗？
      是花就会开。会开就有色与香。色艳香淡，色淡香浓，而能在冬天里色淡香淡两自得的，一是梅的风骨，一是水仙的清雅。梅毕竟含辛茹苦薄命的，水仙呢？我年年迎春都有，少年时从家传的两只瓷盆外题句已知“水仙不留种”的，今之觉得其性颇似“不要天长地久，只为曾经拥有”的当代另类，其实可达久远又鼓励的舜帝南巡崩驾，姊妹双妃娥皇与女英一同殉情湘江化为江边水仙花神的传说。

      花神不花神暂且不管，收到包裹，先找来陶盆，再一颗颗地稼入稀巴烂泥里。
      瞧着上头大蒜般的鹅黄绿，跟个阿吾小屁孩懵懂待发的蓄势一样，也就期望来日。这天是2010年的2月1日。
      自此日起，我是逢日抱去照太阳，遇雨回着搬屋里，怕它寒了感冒，忧其听鞭炮声惊吓，权且当作呵护阿吾。
      我期望这些精灵一定会在正月十五这天盛开。如同在外的孩子们团聚家里。
      今天就元宵！

      打从一盆里有一簇含苞就要放而未放的2月23日算起，到今天，二三十枝抽起的花梗全部开放了百来朵的玉台金盏，他们努力了六天。
      春光里，晨起听他们请安，月夜中，夜梦唤他们与共，他们乖乖地服从我照顾了六天，也让我目悦心赏了他们的德行。形如盏，花萼黄，香味清，有色不妖，有味无娇，这还不算最精神的呢。
      最精神的，是他们知道养育他们的是谁，在尽其一生忠诚之最后，他们梗直的秉性，却渐渐地逐一地垂下他们的花冠顶戴，向稀巴烂泥鞠躬。
      这让我想起成熟的稻谷。

      这让我特喜：是不是在稀巴烂泥地里长出的庄稼，都有这样知恩俯首之礼？
      这元宵一过，春节的节也就过好了。
      水仙花不象梅花最后的命运是花瓣儿离了枝杆，不象桃花最后的命运是花瓣儿离了枝杆，不象梨花最后的命运是花瓣儿离了枝杆，“零落成泥辗作尘”，而是与菊花一样，花不自零落，与梗同凋敝。这又是何等的义气！比较俊卿补香又多了心赏得到的凛然，一如金石之铭记。
      明日，为他们送行，唱一曲“何日君再来”！

 

                                        2010-02-28

      写到此处，恰阿吾电话来，祝贺庚寅年元夕，并授我以他的一纸奖状，应现了我起先说的“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