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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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说幺叔说的金牛

   发布日期:2010年01月05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俺绝对不会记错,仝金牛说了的,他己丑年生人,属牛,俺乙酉,属鸡,比俺小三岁。所以,认了我这哥。
      俺小名叫“小酉”, 他大名叫“金牛”。
      “酉”是什么?“就”的意思。俺幺叔说过,这名字啦,切不可取太大,小的反而易成器。俺幺叔还说过,什么是“易”?“易”就是变,《易经》所谓否极泰来,乐极生悲,也就是这道理。名太大了,适得其反。拿邓小平说吧,人家做那么大的官,也就靠的“小”,而且“平”。毛主席叫什么名来着?叫“泽东”,东西南北,就泽个东方,所以俺们国家东面比西面的富。要是叫“泽全”了,那敢情难,难就难在全不了的就必缺,全了的又必损。
      俺那年听幺叔说得津津有味,但又觉得有点不着边际。经俺提醒,幺叔才截断了长话:“这俺是说远了。近的,拿金牛来说吧,一头牛,光是牛屄就多大了,还整头牛。整头牛也就是了,还整头牛都是金的!能不穷吗?不过,我看啦,他要是有一天穷到只剩一身衣服了,他穷到尽头了。”
      幺叔卒于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九年腊月廿九,享年九十九岁,姓田,名根寿。也算是他奇谈怪论的应证吧。
      要不是仝金牛来,这年月,啥人不实沉的厉害,没亲无戚的,不朋非友的,莫官别吏的,最好少来往,不来往,免得张家一纸喜帖,李家折叠请柬,谁家接了都得哗啦哗啦地摊钞票,俺还真不喜欢有人来找俺。
      仝金牛是俺弟兄,俺见着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金牛果真就是来发喜帖的:“三哥,俺续了。”
      “续了?”俺脑筋没急转过弯来:“来!来!来!坐!坐!坐!”
      “是,俺续了。”
      “啥续了?”
      “俺续了根寿大爷的孙女。”金牛脸上有些皱折子纹路笑得不顺。
      “哦!”俺突然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你娶了俺幺叔家的丫嫂?”
      仝金牛一下子笑畅开来:“是。”
      一直到留过金牛吃了午饭,俺家大小几个人才让他走了。
      回想刚才这个把钟头里聊的,终于明白了仝金牛所说的这事儿的去脉来龙。
      俺幺叔在世时不是说过金牛穷的在理嘛,金牛到底有多穷呢?三句并作两句说,这金牛姓的那个“仝”字,不仅跟“童”一个音,其实也就是古代“童”字的另一写法。听说,俺们整个县,就只他一个人姓“仝”。人家姓什么,俺从不在意,什么姓有几个人姓,俺吃饱了没地方撑了,也不会撑到这垛堆里去不是!可是,这人是有来历的。啥来历?该不会是砍了人的吧?
      嘿嘿!他就是砍了人的!不过,砍的不是真人,是张照片上的人。那是金牛的结婚照。他把上面的那个他的女人给砍了七八刀!为什么?不就为了那生娃儿的事嘛!这仝姓的,本是黑龙江省阿城南的人,穷得就剩下根光棍了,扒爬趴怕了十来天的火车铁皮子,走投无路之中二十一岁的他,倒插着上了那女人家的门,跟了大他三岁的女人睡觉过日子。那女家有爷有奶有爹有娘,可就缺个传祖宗接代的男儿。这不,头天才上的铺,那老婆子就问她的女儿“该会有了吧”。那心急火燎的三百六十七天过了,一千零九十五天过了,热滚滚的心被急火燎得反而成了灰烬意冷,冷言冷语:“不至于穷到连条虫子也没吧?”“倒插的秧苗咋能生呢!”
      可别以为这名叫金牛的就不是东北虎了!果然,牛脾气一发,东北虎的威就出来了——他找了辆车,二话没说,押解似地把他的岳爷岳奶岳父岳母,当然,肯定还有他的那女人,拉到省城来,找到俺,让俺带着去医院检查他夫妻俩。结果一出,女方五口人全都寒蝉若噤。金牛二话没声再把他们押了回去,往后还跟以往同样闷声不响地干着他的力气活,田里的,山上的,锯板厂的,装卸车的。到第五年的年底,他那女人嘀嘀咕咕要买根金项链,金牛嫌罗嗦:“俺的工钱不全部交在你娘收着的嘛!”那女人还说:“俺要你买的!”金牛实在憋不住了:“俺拿什么买!”那女人正拿下墙上镜框擦灰尘,笑道:“你现在怎么也不穷了呀!”这一下可把金牛惹了爆,一把夺过那镜框就往地上砸,这还不解他的五年憋屈,跑去厨房拿把菜刀,照着碎玻璃下结婚照里的人砍去。
      他那岳母凭着“砍下来的刀刀都在的俺闺女脸上”的事实作为证据,他的那女人以“他要杀了俺”为罪名,告到乡法庭,要求“把他关起来,去劳改!”
      仝金牛挨了一通批评教育后,离了婚,孑然一身夏天的单衣单裤到俺家。说了这些头头尾尾,俺看他决然,更认定他是条好汉。
      人家好汉多少有个形象,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金牛连牛犊的三分一都没,矮、瘦、薄得合适。人家都说东北人能喝酒得很,能抽烟得很,金牛却烟酒不碰。人家说东北人有事没事就爱唠嗑,金牛常常会半天不吱一声。就俺所知,金牛一心就想做个不穷的人。
      离婚后,金牛独自打零工、合伙办厂、集资成立公司,一晃一荡又过了三十六年。
      听他说续的是俺幺叔家的丫嫂,那俺们可就真成了亲戚。“丫嫂”是个称呼,无论辈分,老小都这么叫,名“丫”这是肯定的,虽然她那丈夫,也就是俺幺叔的儿子,死了都有二十来年,她没改嫁,还都这么叫她。这回,续给了金牛,俺估计,“丫嫂”这叫法不会改。
      俺们那乡下,凡是第二次结婚的,不管是离过再婚的,还是鳏寡梅开二度的,娶进的嫁出的,一概都叫“续”。
      “谁给说的媒?”俺问。
      “俩。”
      “俩?谁跟谁呀?”
      “三哥的幺叔和丫嫂的女儿。”
      “俺幺叔和他孙女?”俺赶忙把当年关于名字惹的穷祸说法咽到肚子里去。
      “是。三哥的幺叔临终前半个月,把俺叫了去,说他跟孙女商量过,让俺把丫嫂给续了。”
      我记起曾经听金牛说过他有意合丫嫂的,当时我觉得八字没一撇:“俺幺叔没说别的?”
      “没。他没跟俺说,跟丫嫂有说。”
      “跟丫嫂说什么?”俺蛮好奇起来。
      “他说,让俺合了丫嫂后带着她女儿女婿一起过,买件牛样的小物件,给摆在床铺头。”
      “你买了?”
      “买了。”他从编织带的小篓里的大编织袋里摸摸索索出一个小红锻袋,交给我打开。
      “牛?黄金的!”俺真的不得不惊奇鸽子蛋大小这这这。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足金的。”他指着生肖牛摆件的座底刻印让我看:“俺买的是小的。”
      “你怎么买黄金的人还这一身打扮?”我觉得跟他平日里整齐的便装大不一样。
      “不招人眼。”金牛说。
      “多少钱?”
      “黄金店里摆着的,俺都看过,最小的就这也要三万。”
      “哦。”俺半晌没敢出气:“那打了折?”
      “五万六千八。”
      “五万六千八不是比三万还贵吗!”
      “俺买了两啊。”金牛从编织袋底又掏出一个红锻袋。
      “买了两?”
      “是啊,一个给丫嫂留着,一个给她的那个女婿来着。”
      “哦,金牛啊,金牛!”俺有些哽咽。

                              2010-01-04   短篇小说  完稿于双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