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悠了半个月人才市场，傅屯清还是没能找到工做。住店钱是免不掉的，抽烟无论如何得要的，能省的就只有一日一餐饭吧。这样算计起来，口袋里的钱还够应付往后四天的。至于回家的火车票一百三十六块，那是绝不能动的，城市再大，人再多，没一个认识的，想凑合，只能捡塑料水瓶子易拉罐去卖，这不是他进这大城市的目的。至于乞讨，嘿，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向谁伸手的。
      正晌午的光景，没吃早餐的傅屯清连中饭也没要吃了。他这人就这脾气，决计了的事就没再能挪的。这时，他已经走得不想走了，就再一回一屁股坐在他坐过无数次的街心广场大树下的水泥围墩上，双腿屈起，脚底撑住墩沿，屁股跟脚底在一个平面，两支手臂再环抱住双腿，十指交叉相扣。在天寒时，这么着，肚子暖了，胃压瘪了，人好过些了。
      广场上摆促销摊的，大小喇叭竞相叫卖和播放着流行歌曲。
      傅屯清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听那些音乐，光觉得人能听见声音，就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一向少言寡语，从小到大的他，小在小学，大在大专，如果稍微活一点，也不至于至今空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人还生着、却立了的口碑——“这人太死”啊。只有他爹知道他石沉。别的不说，光是报考大学，人家的专业都是计算机原理与应用、现代工商管理、国际贸易什么的，他呢？兽药工艺。三年毕业出来，大企业嫌他文凭小了，小企业觉得他技术大了，颠三倒四折腾完，他将就着在自己那个县里一家蛮大的大发肉猪发展有限公司的大发养猪场的651.2平方米的猪车间里喂养了三年九个月的猪。直到有一天，因为上级抓典型，电视台把养猪场污水排放造成环境严重问题，再经查证这是未获正式批准的项目，准备暴光，来了几个大领导，平常财大气粗的公司大老板小心翼翼地陪了不知多少笑脸和一个个的那个，好不容易才作出先暂时关闭的决定，没把那些猪装车押走。可怜的是，他此后连猪没能有做伴的了。
      傅屯清是个不想就不想，一想就想得开的人。人家嫌猪肮，嫌猪臭，他只因为见了邻居家大人小孩都在乐呵呵地看香港动画片《唛兜》，就找了养猪场的工做。当然，包括他爹在内，问他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同事，他都只说“和唛兜一起”。
      没再和唛兜同事后，傅屯清当过店员，做过业务推销，因为个子够高，身材匀称，相貌端庄，脊梁挺拔，还当成过小区保安、超市防损员。所有的这些工，都是他上门去应聘的，唯有一次，业务部的经理神秘兮兮地让他去县上面的市里，找指了名的大酒店推销消毒餐具的业务，而且要他直接找大酒店的大老板。大老板刚好在大堂，上下打量后叫他跟去大办公室，主动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从事公关部管理服务小姐的工作。他二话没说，走了。
      他直接走回了家。他爹躺在床上，问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啦，他回说：“我辞了。”他爹也没再问，一头仰着天花板，唏嘘道：“我要不是中风，能自己走动，怎么也不该拖累了你啊！”
      想到这，傅屯清打了个手机回去：“姐，爸没事吧？”
      那头自然说是没事，叫放心的些子话。
      傅屯清关了电话，心里明白，姐回来照顾几天，姐夫他们应该自己会糊弄着过日子的。再怎么地，自己也就看这往后四天的运气吧。再不行，也只好先回去后再说。这天下之大，总不会没我傅屯清的一个小角落吧！
      要说傅屯清这时候很无奈吧，完全没到这份上。他从西装便服内里的口袋，掏出驼牌硬盒香烟，右手取出一支烟后，轻轻地夹去到左手食指和中指的谷底，然后摸了摸别的口袋，最后从便裤屁股后面找到了个打火机出来，轻轻地点着火以后，轻轻地吸了第一口。
      这时的傅屯清也没啥好茫然的。他觉得，他来到这世上，就跟农药生产工艺流程一个样，是爸妈给的原药，爸妈和姐教的帮的是乳化剂，学校教育的可以和不可以、是和不是、对和不对、应该和不应该、这样和那样、一个和一切，都是要使学生一个个经过渗透剂和扩展剂，使人的欲望和能力的表面具备起活性来，真正找到工作了，那是表面活性有了载体，而一次次的跳槽，也就是酸度调节剂的必要，自己不正是因为有过拒绝，应证了添加防腐剂的必要？虽然精神上也不是没有痛苦，例如妈一病去了，那是崩解剂的作用。这一门，自己在学校考试时是得过满分的。
      他轻轻地吸过半截烟时间，一个看人派发宣传报的小年青走过，随手递给他一个单张。
      接过来一看，报头红色大字标题的“‘小弟弟’变成‘大家伙’，男人一爽到底”，傅屯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广告了。从不看这些乌七八糟东西的他，虽然不无奈，但不想讲话，也无聊时，他几乎一字不落地往下看。
      古语说的“饱食思淫欲”当然不光指的是性事，这饥饿的、工作无着的傅屯清，完全把小弟弟变成大家伙的药物、药理、作用等等这些文字看了，只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想起自己的是小了还是已经够大了。对于一想就想得开的他来说，没有实践，即使宣传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就算你说的是真理，何以检验？
      差不多2点了，人才市场又要开门了。到了当立之年的傅屯清站起身来，在《大中国》的歌曲声中，他把那广告单折叠好，放在口袋里，走了。
      路过一个可回收的垃圾桶时，他把它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