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末半帘梦
| 发布日期:2009年11月16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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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子每改造一回,通气的地段就少之又少了一些。先是天井搭了棚,后是大厅隔成了房,好嘞,这回,干脆连廊道也截成了三户人家的厨房。
廊道的开头,原本是大门宅前墙边角的一扇小门。小门不开,截就截了,对谁家也没影响。另外两间,怕堵得哼,凿壁开窗也能透气。问题是廊道里头有间居室,居室先前有扇窗子正对着廊道,这一来,不但连仅剩的一个过道也不再能见着旧日时光,就是穿堂风也从此断绝了。
说是祖上留下财产三兄弟分得的,其实,到差不多十年前,陆续都搬去各自新盖的楼房了,谁家也不住这了。三兄弟门户下嫁出去的女儿不算,又各有两个儿子,也都各个地单独立了户。原先的家家户户也不是没厨房,厨房改成住房了,这搭搭盖盖堵堵截截的,还不就为得来日拆迁时,能按户口本本给每个户头安置套房,再多拿些补偿吗。
大家都搬出去后,现今再这么最后一改,穿堂风的末端那间居室里的四姨婆心里想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里面,没有任何人会去顾及她的任何感受。三家任何人都觉得能容留她直到今日,实在是看在三代大小有过十九个人经由她带大的份上。当然,她自己也深知,十三岁头上插根稻草的她,如果没卖个主,就将拖去青楼落着。所以,老东家当年肯收留下她,买着作佣,她也万幸。她一个农家女子,也就从那天起,许愿终生不嫁、不离这户人家。
这样的事,在这宅子里的看来,己以所能施人,伊以自愿报主,即使论恩不及,提德不上,也就算是俗话说的“打平手”吧。
她应该是记得些往事的。那年,民国二十四,猪年。那月,六月。那天廿四,正是大暑日。那时,晌午,烈日当头。自己从前大门宅墙边角的一扇小门被带进来的,因为有一股穿堂风从小门外推了进来,凉快极了的。
她被置到最后面的单独的一间堆柴草的棚屋里,过到第十六年,听说解放了,才挪上后阁楼角屋的。
也就是打那天的那里开始,她做了所有能做的活,领点不能嫌少的小钱,走过了四丫、四妹、四姐、四大姐、四姨的历程,到有了第一次被叫做“四姨婆”这份时,公元已经是2000年。那是全部这里面的人都搬走之后的第一个春节的正月初三,他们一家子人都回来怀旧时,老大嫂抱着呀呀学语的小孙孙来到她面前,逗着乐教他的呢。
那天啦,人多,说话热闹,又有大太阳照着,乐呵呵的热乎。直到人都走了,她这四姨婆关好了大门,经过宅墙边角走廊道时,被后面来的冰刀刺到骨子里去,冷不丁地打了一个激灵,回头处,感觉是门缝进来的风穿过无人走动的走廊。
现在,应该再也不会有这事儿了。四姨婆可能也这么觉得。
至于拆了老宅后的归宿,没人跟四姨婆说起,而四姨婆就似天生的哑巴,进这门起,所有的表情只有一种微笑。从来没听谁说过她这微笑是是还是不是,是该还是不该。
大家都搬走后,老二让她从阁楼角那间搬到他的这间来住,免得外人来,也难得知道。何况,老房子得有人住,才不容易坏。
这间经过粗整修的,朝外原先对开的木窗改成铝塑的双推拉。四姨婆找了谁帮着,用卸下的废木料,在窗外边,上撑了个雨遮,下支了个小板台。
她把种养的花草鱼儿摆在小板台上。连盆也没,套在黑塑料坯里长长刺开小红花的是鸟不踏。旧陶酱罐里,任其蔓延发黄了的是文竹。有个白瓷花盆的,是没长出好样的芦荟。养金鱼的玻璃小缸里,水竭石干。
花草虽不成器,搁在外面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地却成了八十七岁四姨婆的物候。
当我把照相机的镜头对准老人家,说要给她拍张相片时,她微笑着,推关了窗后,再微微一笑,最后还将半窗帘纱放了下来。
2009-11-15 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