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夫妻老来伴”的前半节儿“少年夫妻”，不是这里要说的。免了文字。
      这后半的“老来伴”，我因为些事，连天来思寻着那“伴”，“伴”的个啥，于今觉得有点可写的，道出来也算明了一桩做人之欲。
      想这事儿，还有三个来由。
      先说这来由。
      前天，去看望堂姐夫妇，七老八十的堂姐私下悄声说了个事：“这床？新买的。你姐夫和我分了几十年的床，上个月他突然跟我说，他感觉有点怕，总担心什么，说要合铺睡。后来，一起去看了店家，让人送了大床和棕垫来。你说，怪不？”
      突地，我把前年有那么一天，一波子人聊中西文化比较的话题联想了起来。
      那天，有人提出：“我看西方电影，许多有钱人家的夫妻是分房间睡的。我们中国的夫妻极少会这样的吧。谁给说说深层的原因？”
      过后，再又想起前一个半月，在汶川客栈，听隔壁的三个男客夜间打趣。第一个声音：“嘿！你怎么喜欢裸睡啊？” 第二个声音：“习惯了。脱光了舒服。” 第一个声音：“这里随时会发生地震啊！”第三个声音：“他喜欢光着屁股跑，哈哈！” 第一个声音：“有你们在，无所谓的。”
      这些天里，我将这三个现象比较着思忖。为什么青年人就不怕，年老的怕？怕什么？为什么西洋有钱夫妻分着睡，我们一般的人家都是夫妻同床共枕几十年不变？
      我独自想象。睡觉时，青年人不怕环境出事，是因为年青，反应敏捷，又常有伙伴。老年人则相反。西洋有钱夫妻分房间睡，到老也如是，是因为他们更希望在梳洗之后以最美的一面出现在共同的起居室，不至于睡时听如雷鼾声醒来面对蓬头垢面眼屎巴巴，尊重对方从自我表面做起。当然，有一点前提，就是他们有钱，有钱就有充裕的空间。我们一般夫妻同床共枕，内含忠诚的意义，有些可能还有深层“控制欲”的监控。
      但我终究不清楚为什么像堂姐夫妇那样，说经济够富裕，论文化有高深，讲文明多西洋的早年海归，到白发光明了，却害怕起黑暗。于是，我电话过去，问堂姐。堂姐说：“你直接问他就是。” 堂姐夫接下去，只说“我自己也说不清，就觉得一旁有个人睡，我的心就安静，好睡，不担心。”至于担心什么，堂姐夫没说，我不便再问。
      只好又自己猜想。
      怕有个意外？例如地震？应该不会是。为什么不会是？不知道。
      怕有个三长两短？什么是三长两短？长夜，心孤独，胡思乱想？长眠，无交代，归西不知？长梦，有过去，往事历历？气短，突病无人知？梦短，噩梦兆将来？
      这是我瞎掰的。“三长两短”的意思就是出意外，跟突然死去有关的意外。
      古时人死，装殓用棺木。棺木板共四长两短，先用三长两短作木板与木板端的端口木契合并，再在入殓后盖上一块长板。出殡前用皮条把棺材底与盖捆合在一起。头脚方向捆三道，身体左右方向捆两道。“三长两短”本意指的是捆合棺材皮条的方法，是与死有关的。《礼记•檀弓上》所曰：“棺束，缩二，衡三；衽，每束一”即是。这民风，前些年我在温州还见过。到墓地，解开捆抬的绳索，打开盖，让众亲戚送的被子添人之后，才再盖棺入土的。全然不用钉子。
      这我想的远，也扯多了，也不是堂姐堂姐夫他们的想法。他们白天里树呀花呀鸟的，书也笔也墨也的，生生的活，无有忧虑，顶多跟大西洋那头说“我们没事，你们都放心吧”，然后面对面笑一会儿，没啥子伴不伴的，也就是在睡眠时，现在得在一起，才有了我说的“老来伴”的意思。
      我还提出以下问题：
      我怕了吗？
      如果我怕了，是因为我也老了吗？
      如果我还没怕，
      是不是这就说明我还年青呢？
      天不知，地不知，我自知。
      无从莞尔，自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