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补丁的日子，怎么过怎么舒坦，可就是缺了过日子的那丁点儿什么。朴素的精神？节约的精神？真实的精神？善良的精神？自尊的品格？尊重贫苦人的品德？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不是我没根没据，只怕我随机向“80后”、“90后”热中某某歌星的女粉丝们发问：“你会女红吗？”保不定她们中有百分之九十明着“你说这什么意思嘛！”暗地里嘀咕：“这死老头子，你才没月经呢！”倘若向同年龄的男粉丝们发问：“你见过做女红的吗？”很有可能我会挨几顿揍：“你妈才做女红呢！”——他们想偏了，以为“做女红”是“做小姐”。
      不但我的母亲做过女红，我也做过女红，就是这些后生囝囡，他们的父母多少也做过女红。只是，囝囡不知“做女红”就是做针线活儿罢了。
      “70前”的人家，哪有不备针线的？那日子，没有油，没有酱，没有茶，没有醋，但只要有柴、有米、有盐，针线就不会没有。
      人不一定是见到的，知得识得了的，就懂得其中在世的道理。
      我幼年起，日日都能见到邻里的和自家做女红的。儿童时，也模仿着钉个纽扣，补个裂缝什么的。当真懂得针线意义的却是因一诗、因一话、因一歌。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在晨星的明灯下，在夕照的霞光里。
      “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衣破尚能补……”《三国演义》小说点化出忠义情缘可变的和不该变的。
      再就是那首“……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天涯歌女》的男女爱情比兴和明喻。
      至于衣着，还算殷实的家庭，又是独子的我，年少时顶多新袜子打层布底耐磨，破个洞缝合了将就，并不曾穿过打补丁的衣裤。后来，工作了，在仓库，见到工人们个个衣裤打了补丁，不但自己穿破了的也补丁着好，还认了位老工人做义父。再后来，下放在农村，接过慈母手中线，衣破尚能补的都补，线针穿在一起不离分的，已成习惯。
      我从来舍不得给孩子们打补丁，最是有的也就把短了的外裤当了冬天的内裤，内裤短了缝了边加长。再就是自己学着做剪裁，给孩子手工一针一线缝新衣。现今，孩子们都老大不小的了，不知他们还有否那些日子的记忆。我是记得那些布块的颜色，那纽扣的大小，那做女红的所在的。
      现今的衣服真是便宜。便宜到大城市没有人要缝补，难得找见一爿缝补店，再也没有针车卖了，家里的针线也常有不知塞在何处了的。
      倒也不是我要针线，也不是我要打补丁，而是我意识到针线这样小而又小的家常，在大的社会变革中，居然因为它们的消逝，而消退了手中多少慈母的恩情，更换了多少新衣，轻离了多少男女。
      改革开放十年后的那段时期，有一种理论观点，说是“物质文明每向前一步，精神文明就倒退一步”。我不好说它的绝对正确，但有的方面确实是这样的。
      别以为今天幼儿孩童少年青年知得识得的，比前辈多得多，而无视针线的备用，其实还真是无知世道的一例。

 

                                          2009-04-04  广州 诗铃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