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在世的最后一次过年是在新搬的楼房里。楼是新的，房是新的，老人家又已出现病相了，所以那年我们家没做“除尘”。 
      为了过个年，腊月里究竟要尊哪些民俗、做哪些俗事，没有了我的母亲之后，年年能糊的就糊、能混的则混过去，实在不是我这样俗不可耐的男人认真得起来的。
      与其说要在现在既没有烟囱，也没有屋梁、椦皮、檩子、瓦片，平日封闭到红尘不得入的睡床连书架接厨房的斗室里，再彻底做一次全面的清洁，是完成民俗的“除尘”，以迎接玉皇大帝的王灵官除夕奉旨下界查看，还不如说是对我的母亲的一种纪念。
      我认为有父亲的家才是“家”，没有了母亲的家是没有年兴的。所以，子承家业，生儿育女，媳代母贤，惠及家人，才是繁衍后裔，人人有个家的意义。
      我的母亲在世时，每到“除尘”日，便拿件旧衣将自己的头包裹得仅留两眼外视，一面呵斥着我：“走开嘛！你还不走开是吧？快走开！”一面把捆扎在长竹竿上的茅扫把在楼板、楼枕、屋柱、板壁间一律地扫除。
      这样的扫除工具已与我童年时的有所不同。更早十几二十年时，我的母亲是俗到家的。就那把扫帚来说，什么扫帚呀，不是的呢——是专专买一竿新竹，头前先扎一把带鲜绿叶子的细竹枝，再在暴露扎绳处，用红纸箍那么一圈，将之依靠在厨壁贴有灶公灶婆的纸边上，待敬上香后，才把握着长把有序地掸打，直到最后请个专业的扫烟囱人，用之清除烟囱里面积垢的柴火烟灰。
      我们小时候听说墨就是用烟囱里的这柴火烟灰，撮合糯米饭打造出来，很想乘机留它一些，自己做墨。哪知还是听到我的母亲的那句一个字也不增不减的：“走开嘛！你还不走开是吧？快走开！”
      现在是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呵斥了。

      我也没去呵斥我的子孙们。因为，前年之前都是我大儿媳阿丽在做这事，我不管。前年9月，阿丽带阿广阿叶去他们的户口所在地上中学后，隔了二百来公里地的，家就剩我。去年他们回来过年时，一切已经就绪——去年内装修是在过年前完工的，正好把清理卫生和除尘的事一道做了。今年，我把这事安排在明天，后天他们才回家来并到达。小三也是后天动身，只是要晚到再后一天清早才能到家，所以是故意不让他们在小房里，免得被像我的母亲那样呵斥得躲来躲去。
      没有呵斥的对象，不再呵斥，其实也缺少一种迎新的声音，细品着还蛮扫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