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在一个乞丐的钵里放进了一张5角的纸币或一枚1元的硬币，我心屡屡便得到了一种自慰。
      这种自慰是因为此放属善举。
      “善举”的来由良心。
      “良心”始自养性。
      “养性”当初修身。
      照道理说，人之所以修身、养性，目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
      乞丐不是家人，乃是在国的天下人事。
      于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善举”就自觉可笑得很了。
      1967年一个冬天的夜晚，我和同行的另一人在一家小店吃小碗馄饨，来了一个乞丐，向我同行的伸手并喃喃，我和同行给了那乞丐一枚2分的硬币。乞丐而后向我伸手，我笑笑说“你看到我的肩膀了吗？我的衣服破了，还没钱补呢。你给我点钱，好吗？”当我反过来伸手向他时，他苦笑地慢慢地走开了。
      我很得意我的幽默。
      结果，这件事成为人家说我离婚的一条理由。
      我不以为然，觉得幽默是拿自己来作弄，至于对方的感受，我以为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直到1981年，有那么一天，我偶尔读到莱蒙托夫的那首《乞丐》，我才猛然醒悟到我的离婚是我受到的不行善的报应！因为我在那位乞丐的手心放了一块石头——
            “在那圣洁的修道院门前，
            有一个乞讨施舍的穷汉，
            他骨瘦嶙峋，气息奄奄，
            受尽了饥渴，备尝苦难。
            他只不过乞求一块面包，
            却露出无比痛苦的眼神，
            但有人拿起一块石头
            放在他那伸出的手心……”

      从那猛然之后，我一反施舍予乞者而成了向人乞讨者。当然，我既不是站在修道院门前，要的也不是一块面包。而且，我挺直脊梁高昂着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二十七年来，我一直因此而受到心的折磨。
      因为心在于身，所以我开始修身，努力养性，用心齐家，致力治国，希望平天下。
      一次一次的失败之后，我成熟地意识到天下不是我这什么东西也不是的想平就平的，国不是我这说是国民却从不在选举人民代表时投票的人可治的，家再怎么样也得齐，修身越来越多毛病，倒过来，养性吧。
      性情？性格？质性？智性？职性？志性？贞性？
      该培养的何止这些。
      孤傲不群和自得狂妄的秉性难移，有时恨无伐性之斧。
      无论如何，我一直在思想，在阅读，在借鉴，在行为，以作养性的功课。
      所以而得报应的又是些什么？
      尚有。
      尚可。
      尚好。
      尚无、尚否、尚恶的，前世的遗落？在世的作孽？绝不想由后裔来替我罪。
      于是，继续行可行之行，包括在乞钵里的放进。
      可是，所放进的是不及我之所有的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无非是我可以的不要。
      将己所“不要”自慰名曰“行善”，究竟是善还是恶？如果是恶，又何济于我？
      总结这近三十的经历，甚感报应说的无奈，但凡凭心而因而果罢，这衣之肩膀处仍未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