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们话说的不清楚吗，不，话说得听的人清清楚楚；要说他们话说的清楚吗，不，连他们自己也未必记得跟我说了些什么。这就是昨天一天里我听酒鬼说话的体会。
      仨。
      一同城，一当街，一三百里外。
      一个是工师，一个是店家，一个文士。
      一五旬开端，一五旬中间，一五旬过后。
      最年轻的是极好的朋友，中间的是我族弟，年长的是我拜把子兄弟。
      仨都闲赋了。
      一个喝自酿的葡萄酒。一个喝赊来的红酒。一个喝各种来路的酒。
      仨都在电话的那头往我这头冲酒气。

      工师斯文，但前所未有的直白，开口就说了我的许多“不该”，然后是他家人的个个的“不该”，接下去是将这些“不该”与他的其他的相识比较，其他的相识“应该”的都已经应该了。其中，最大的差别是，其他的相识都不会说他喝酒，而我，还有他的家人一个个都因为他喝酒嫌他。于是，他说“你，还有我家的人，一个个都还不如别人。”
      事实、证据、比较、结论。
      如此层次推进，严密有至，如果不是话音里时有舌头打了结的，还真以为是教逻辑的先生呢。
      前面的这一通话后，工师发问：“你承认不承认我讲的有理？”
      我“嗯”了一声。
      “你不承认是不是？”
      我应付：“你怎么说我都可以。”
      “嘿！我没有勉强你哦！按你这么说，我说你杀了人你也可以承认？不会吧！”
      我逗他：“那要看你现在这种情况下，说我杀了谁嘛。”
      “你承认杀你自己可以，你不可以承认你杀了我吧？”
      我觉得有意思：“我杀了你，你怎么还打电话给我呢？”
      “你可以先杀了我，然后把预先准备好的我过去的电话录音拿出来，说你没有杀我。”
      我提醒：“我在哪里杀你呢？”
      “你在我家杀了我啊！”
      我觉得应该有动机：“我为什么要杀你呀？”
      “因为你们嫌我喝酒！”
      我觉得，即使这样的案例拿到犯罪学和犯罪心理学课堂去讲，也不是不生动的。

      后来，我还听工师说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了。
      听酒鬼说话是会醉的。

      在我苏醒后不久，店家来话了。
      店家的语速有平日正常说话的二倍之慢。这是他喝醉酒的特征。
      我问：“今天又到对面铺子赊了几碗酒？”
      “没——赊——，我——为什么——赊——？因为——你把我的——钱——没收了，我——不得已——才去赊的——。今天——是自己有——钱。”
      我真管不了他：“你哪来的钱？”
      “我——卖了哥——的——旧——报纸。”
      我很气：“那明年不给你订报纸了！”
      “‘不读——书，不——看报，怎么——行’，这是哥你说的哦！”
      我懒得跟他说下去：“你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吗？”
      “没——事，就是——想我哥——了。”
      我知道一定是有事：“是不是还差对面铺子的钱？”
      “我哥——就——是——聪明——”店家的鬼笑，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
      “差人家多少？”
      “不多——哥你——出来时——帮——我还……”
      电话那头就没声音了。

      还没等我的话筒把凉下来，电话铃又响了。来电显示地区号加电话尾号303的，是文士打来的。
      还不待我叫他“老弟”，那边的声音：“我跟你说啊——你马上给我去看病！脚肿了不是小事！你马上去看！必须马上去看！不看不行！去啊！去啊！我不能没有你啊！听到没有！”
      我能听不到共军向国军的喊话吗：“我自己知道。你大喊大叫什么呀！”
      文士的高音喇叭关了：“那你要去看病啊！”
      文士是看了我昨天写的《夸父足之不足》那篇。
      他总是我文字的第一个网上读者。
      有时寂寞，偶尔听听酒鬼说话，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2008-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