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往事即景】半天活一筐叶
| 发布日期:2008年09月05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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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半,天还黑漆漆的,所有的人都得起床,在食堂吃过份饭,就各自背一个筐上茶山。
茶山在三连的附近。
等我们从一连快步走到那里,天已白,只是东方还没红。
清明时节,满山遍野的,都是我们五七干校的人。包括大五十几岁的校领导,也一个个都是必须通过劳动锻炼和改造,表现好了,才有机会重新分配工作岗位的。
这一年是1972年。
地点是闽侯县白沙镇的孔原。
此地的山和田,早先属“红星农场”。
此地还有一座“红星机械厂”。
因为有那么一千多原已下放到农村,现在又被抽调的干部、知识分子,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学工、学农、学军”号召,集中进行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福建省革命委员会就将“红星农场”的田地,划拨给了“福建省五七干部学校”。
又因为这里的两个“红星”,关的就是劳动改造的在押犯人,所以,“红星”的看管人员和当地的农民,也就很容易地把我们这些狼狈不堪的“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五类分子、资产阶级臭老九”传说成“劳改犯”。
而我们自己,则常自嘲衣裤之破似杨白劳和白毛女。
我是在临离开五七干校前,才知道我既不是干部,也不是杨白劳和白毛女,档案上写着的是“工人”。
其时,即使是后来相当长的几近十三年里,我的脑袋瓜也一直没有“身份”的概念。
先前看重的“身份”和后来重视的“职称”,这在世的日子,我就有也可无也可的。我自己觉得,有一份工作,有一份工资,有一份保障,有一份本事,才是重要的。关键在有没有一份本事。
那年,我二十六,参加工作七年,其中学管仓库一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两年,三年下放在南平市大凤人民公社南山大队、龙湾大队、凤池大队,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人,还有一年就是在这干校。有什么本事来着?
喊口号,声嘶力竭。
背《毛主席语录》,滚瓜烂熟。
插秧,倒退原来是前进,行不成话,列不成宁。
割稻,这是我干得最拿手的,因为这活儿带有破坏性。
肩挑一百斤的稻谷,走一里地,歇三四回。
施尿素,踩在田埂上边走边撒,怕叶子割人,怕完不成任务,围着每块甘蔗地走那么一圈。别人站在地头估产“好啊!今年肯定大丰收了!”到总产统计出来才知道还不足估计的一半。
干打垒盖房子,土墙夯得那个实啊,甭担心,管保不会倒——因为是我们自己得住里面的。
烧窑,先放火把松枝塞进去,然后老是到时间忘了添柴加茅草,结果,如山的砖堆积起来,没人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费劈砖之功,就可以二指禅——粉而碎之。
榨甘蔗,造红糖板,那事真带劲啦——榨汁机前,当班的几个比赛,看三根全长的甘蔗谁啃得最快;熬好的糖浆偷装一个最大号的搪瓷缸里,带回宿舍,谁饿了谁吃。
如此等等,就不足一一挂齿吧。
所以,这上山采茶的本事也是熟能生巧才有的。
“干校”是连队编制。人员叫“学员”。
按照规定,一个学员,每天上午十点钟前必须采10斤的茶叶,这茶叶还必须采一芽两叶的。
小学三四年级时,看过《采茶扑蝶》的舞蹈,音乐我还能哼,因为没有蝴蝶,根本不可能有人跳舞,所以,一开始,即使我们一个个学员低头认真,再怎么样手巧,时间到,排队过
秤,都没谁能够重的。只得回连队“斗私批修”,跟自己思想里面的私心杂念斗争,批判苏联的修正主义思想对自己的毒害,决心把采茶的重量干上去。
很快,我、原省体委短跑运动员倪峻同志、原福州闽剧团小生潘贵彬同志,还有谁谁谁的采茶重量一下子上去了。
我们有过稻田镐草的经验。用手镐,来不急,任务完成不了,怎么办?瞧准了检查的人是看稻田的水的清还是浑来辨别的。那我们的人排成一行,在水田里淌那么一淌,不就得了!
于是,各人的双手把握住茶杆,从下到上那么一掳,十几片的叶子就到手了。
不到一个钟头,掂量着有11斤了,人就坐在茶树丛里,把一筐子名副其实的茶叶倒到地面上,然后,将“一芽两叶”的跟大叶片的挑拣开。分好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先在筐底垫一层“一芽两叶”的,然后把大叶片的装进去,再在面上敷一层“一芽两叶”的。
过
秤的看了,很高兴。叫我们“倒到那一堆去吧!”
我们更高兴。当然,不但绝无喜形于色的,反而比先前几日更疲惫不堪。
等领导发现,采茶的季节已经过了。
第二年,“五七干校”撤了,由收纳知识青年的“福州市五四农场”接替了那山、那田、那劳动、那改造。
孔原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他们的。他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升起来了。
“他们”中有人给我写信:“我们真的从内心感激你们,因为你们有经验。但是,我们用不上你们的经验——今年,没什么茶叶要采的了。”
2008-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