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鼠标点击文中图片,显示清晰原图。 |
● 人客随篇留言,敬请遵守国家法规。 |
● 所有图文版权属原创人所有。 |
|
|
|
【乡下远亲】此生曾有却已无
| 发布日期:2007年10月0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 |
|
那厨房一扇土墙下,阿有面壁着木桶在拉尿,扭过头来,见是我,笑了笑,挑起那两只尿桶,什么话也没说,就从他家的边门出去了。
我昨夜里这所见的阿有,是一梦而已。
今日上午,找了解梦的,照说法,那是阿有来向我辞行。尿完,挑的是尿桶,出去,这有尿没屎,预示终了(尿)还没死(屎),挑了(尿)的桶,当然是去找屎(死)的地方,至于出的是边门,而不走正门,即这非寿终正寝。
中午,接乡下老家电报,阿有上午九点正断了气。
阿有是7月23日来福州,由我带去市二医院做检查的。据他自己说,是夏天下田回来,冲凉时,无意中摸到腹部有一大块什么,其它没什么异常。乡卫生院叫他到大医院看看。阿有就来了。住在我家几天。
8月1日,我去检验科取得阿有的检查报告,肝癌晚期。回来,我若无其事告诉阿有,劳累气结,医生说可以回去,别再干体力活,好好休息一段就好了。那天,阿有如释重负,铁定了第二天回去。
8月2我说,好久没回去看看了,就买了票,和阿有同了车。那一路上,我看阿有,阿有看窗外。
阿有的家在我老家那个庄的上一个自然村,多不了一华里地。就像京城难得有一大片水,把个湖硬是美其名为“海”,什么北海,中南海的,山区有一大片的平地,就叫“洋”,什么洋里,洋下,洋前的,阿有的自然村就叫洋后。
为了让阿有相信我是自己想老家才回来的,是随便与他同行的,而不是请了事假专程护送他的,车到了我的庄,我就先下了。
第二天,阿有的妻子笑着来给我送笋干和自家的腌的咸鸭蛋。这时,我才对她说了实话。她的脸一下子脱了色,整个人发了木。我只好在她缓过气来之后,继续说了些这病情日后的变化和症状,照顾这病的亲人务必注意的卫生和预防。
阿有的妻子哭了好一阵,末了,对我说道:“他叔,阿有是要我叫你,明天晚上过来吃饭。”
我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饭桌上,阿有当着他妻子,他的二男二女,说了几句“多亏了他叔”的话。
我们乡下人,父母一般是随自己儿女的辈分敬称对方的。阿有是我远房的兄,所以,阿有夫妻都以其子女为“他”谓我“叔”。
阿有还说,知道我是从来不肯到别人家吃饭的,今天能叫得我过来,就是自己人,就是亲。
我心直发紧。竟咽不下一口汤。
出门后,阿有叫他大的儿子送我,免得村里的犬吠生。
我让那孩子不用再送时,他问,我阿大还能活多久。
“阿大”,是我们老家的土话,是儿女叫父亲的。
那年国庆节后,10日那天,一得知阿有不行了,要见我。我立即赶去洋后。
这时,阿有已经从原来一家人同住的那一长条的房间,搬移到了厨房前、门厅后、过道边的一小单间。腹水鼓胀得他已不能平睡,只得窝在一张竹的交叉躺椅上。小房间原是无人住的,被厨房的烟薰火缭得很是发黑,蒙着厚厚烟尘的15支光的电灯,把阿有的脸照成腊黄。
阿有哼着。
见是我来,停了哼。
我握起阿有那枯木的手,抚摩着。问他哪里痛。
阿有把一只手拍了拍心口。
我透过阿有的胸骨,感觉阿有的心跳得急促。
阿有吃力地开口说话,喘着气:“他叔,……这四个小孩,不大不小的,……我去了以后,他叔就当是我,……和阿大一样吧!”
阿有继续喘着气,不哼了。
我回话道:“阿有,能做的我会做的。”
阿有闭起眼的那一下子,泪珠儿涩涩地磨擦着下了脸。
我退了出来。
估计不到阿有哪天走,12日我回福州,13日夜做了那个梦。
14日阿有终。我连夜赶去洋后。
15日此生曾有的,身高一米七三,壮实得无活不能干,细心得无事不能成,处世只为他人不为己,仅活了四十三年的阿有入了土!
阿有托付予我的之重,大大出乎不知内情者的意料,连他的老婆也不明白。只有我是心明的。一是知我公平,将来那破房的分割在他看来是件天大的事。二是知我文化,遇事情理是非能够把握。三是知我一定,一定会帮他。
我的确不敢怠慢阿有。
一是我头上有神明,我相信那夜的梦并不蹊跷。二是得人之相信,尤其是生死之托,乃我之荣光。三是阿有是一介农夫,此生曾有却已无。
阿有曾有什么?一“座”依靠两根木柱才旁支撑的歪瓦房,二口大锅灶,三亩冷水田,四个儿女,六七八头鸡鸭,九张板凳,十件农具。
还有,五千块钱。硬是阿有不肯再吃药吊瓶,就连医生给开的止痛针杜宁丁也拒绝,这才剩下的。
打从1986年阿有走,到今年足二十一年了。我遵阿有嘱,做是做了些什么的,具体的记不得了。
二十一年过得真快。
阿有的大女儿英英,当过乡村小教的代课,嫁去道班的一位开沙土修路车的工人。他们的女儿也有十五六岁了。男人守本分,日子平平安安。
阿有大的儿子阿昌,会修钟表,还会打金银首饰,开过小小店铺,成了亲,现在夫妻俩天天四处赶圩,卖鲜活的淡水鱼,一天百把块收入,生活不愁,最不心甘情愿的就是老婆被做了结扎。
阿有小的儿子糜糜,一心要凭借自己初中的所学文化,买一批猪,养一群鸡,喂一塘鱼。猪的粪便给鸡吃,鸡的的粪便给鱼吃,猪鸡鱼卖得的钱,良性投资,生态养殖。但良好的理想也在修钟表的摊点上,面对着破或坏的钟表而被破坏了,更随着钟表便宜得没人要修,那一科学的养殖计划也撤了摊。
糜糜三十三岁,被一个念过高中毕业的大龄女青年追得爱得结了婚。糜糜三十四岁,因未孕做检查,说是女的得的是难治的妇科病,有这病已经许多年了。女的要了糜糜合盖楼房后又储蓄的三万块钱,说是还不够,叫糜糜去借了几万,钱拿去了,人说是去深圳打工,不见了,没有了任何联系。
我们这边家族的几条好汉,不得已年三十去女的娘家要人,她娘说我没向你们再要钱就不错了!糜糜想想这女的嫁不出去却一定要嫁他,觉得自己的结婚是受了骗,提出离婚。那女的她娘说,“离婚可以,房子也得分!”糜糜说,那房子是结婚前十年,把老房子的地和旧木料卖了,两兄弟凑的钱盖的,和她没关系。她娘跑到街上喝道:“结婚了就是没关系也是有关系!”把个糜糜气得只剩一句话:“一开始我要是听我叔的,就没这事了。”
这女的经人家介绍,刚认识糜糜就谈结婚的事。糜糜说,这大事得问过我叔。于是,二人来,我请他俩吃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差不多全是那女的在说。说糜糜多么的好,说多少人给她说亲,她都不动心,喜欢糜糜老实,吃苦,耐劳,个子有个子,模样有模样,“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的”,等等。
饭毕,糜糜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说:“不娶为好。你不是她的对手。”
今年夏天,我在老家乡下,见到在给运木头装车的糜糜,上衣汗湿的地方,在烈日下,都出了白盐。
阿有的小女儿娇娇,十六岁得了轻微的精神分裂,我带过她就过医,住过院。后来回去,怎么的就嫁了外县的一户农家。那男的年纪大她一倍还多。生了个女儿。大概发现了娇娇是隐瞒了病嫁给他的,于是赶了回来。后来,娇娇被一个在乡下摆地摊的药贩子看上,明知娇娇的病时好时坏,还一定要讨了去。娇娇又生了个女孩,六年过去,娇娇还是被打着回来,和自己的母亲过日子。
阿有的妻子,出嫁娇娇在前,糜糜结婚在后许多年。
我说呀,这也就是一报还一报。
阿有的妻子,前不久我回去,还见过的。我在路边和谁说话呢,她过来叫我:“他叔,回来啦!过来吃饭哦!”
这话二十一年前也听过的。
有一件事,我搁在心里很长时间了,就是阿有到底活了几年。
据阿有的妻子说过,阿有属鸡,死时四十三岁。
我怎么也觉得这里有误差,属鸡的,是1945年出生的,死在1986年,那按我们乡下人的算,虚岁应当是四十二,而不是四十三。如果是虚四十三岁,那1986减去43,应该是1944年的。所以,我这边话完,就和阿有的妻子提起这事。
阿有的妻子说,哪年不清楚,属鸡是肯定的。
既然属鸡是肯定的,那么在世间,阿有仅仅曾经有过四十二年。
我对阿有的妻子说,现在差不多什么都有了吧。
阿有的妻子:“有什么哦,没有孙子就是什么也没有咯!”
我这才注意到她前面的牙全没了。
是啊,按我们乡下人家来看,来想,有女无子,有子无孙,等于什么也没有。
我想问神明,像阿有那样好的农民,怎么会此生曾有却已无呢?
2007-10-08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