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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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远亲】阴阳惨舒三兄弟

   发布日期:2007年10月07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从县城到我们老家那个庄,坑下是必经的一个村,也就在我们这个庄的前面,距离不过十三四华里。
     早年,我的一个远房表妹,就是从我们庄嫁到坑下的舒家。
     当年,坑下的人家不过三十来户,只有两个姓。
     姓舒的,仅一户,三口,我那表妹夫,我那表妹,我那表妹夫的母亲。
     一年半后,舒家生了男丁。名字是本村识得一筐大字的人帮着取的,叫荣贵,不到两岁,就得了小儿麻痹症,算是一生从来不曾站立的人。后来,添了老二,取名荣富,以此祈求日子好过些,哪知道连年灾害,田芜得连口粮都打算不来吃。又四年过去,再添第三个,这乡下人想,名字还是叫得平常的好,于是,自己凭话音,就叫了他荣平。
     那地上爬的荣贵,站起要吃的荣富,篮里躺着哭的荣平,加上和婆婆怄不过一口气,我那远房的表妹就吊死了。
     同年,舒家的母亲也过了。
     我那表妹夫,凭一身的气力,靠一天的时辰,硬是宁肯自己喝菜粥也给儿子一碗干饭的,拉扯大了三条人命。荣贵去罢初小,学会修鞋。荣富读完小学,跟人杀猪。到荣平上完初中,回家种田的这年,已经是公元1985了。
     1986,我那表妹夫肝病到腹水的程度,亲戚们借的借,给的给,钱去县了里,人还得回来,靠着的几帖乡下草药还没服完,留下了一座蛮新的两层的木瓦房,就撒手归了西。
     那木瓦房,表妹夫还没病之前,我去过的。那时,荣平正在读初三,中学是在我们这边的庄,他大舅父家在庄上,所以荣平吃住就都在他大舅家。他大舅父和大舅母对荣平真是比亲儿子还好。
     那些年,我不常回去。有时回去,又正好遇上我们庄的圩天,附近乡村来赶圩人多,就遇得见来集市上的舒家这三兄弟。
     老大荣贵,占着一席地,把着一架补鞋车,用着二三只装着锤子锥子细线钉子杂件的工具箱盒,给人修补着鞋。一天下来,也能挣个二三十的。可这附近的圩也就我们庄有,逢一、逢六的。五天的日子才有这么二三十块钱。
     老二荣富,讨了个很深很深山里的女子,又有了个儿子,也是逢了圩才能收购了人家的猪,杀了卖。一头猪获利一百多不是问题,日子好过许多。他老婆闹着分家,也就自己先搬了出去,留下老三陪老大。
     老三荣平,三兄弟数他的个头最小,1米65左右,清瘦。手臂不到老大的一半。却整年在田里给自家忙活,到山上帮人家伐木。逢了圩,他也来,没东西可卖,到他大舅父开的小馆店做些杂活。不是挣钱,也不是换口饭吃,就是为了那份亲情。
     老大荣贵见到我,像是不认识似的。总是我先给他打招呼,说几句话。我终究算是他的娘舅,虽是表的,说的话他面子上是不能不听的。我说,你呀,凡事耐着点性子,别学坏咯。他应该是听得懂我这话里的话。我听亲戚说,别看“拐脚”比谁都矮,在坑下村使唤起游手好闲之徒来,他的声音比谁都高。很受得几个喽罗的敬仰的。
     老二荣富,我顶多点个头的。说是老婆闹分家,如果自己做男人的明理,亲情,懂得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大嫂如母”的传统,怎么也是宁可呵斥了老婆,这家也是分不得的。我这么想着,心里也这么衡量着荣富,嗤之。
     老三荣平,心好,性子也腼腆。那年,他二十岁,突地一天,一大早就站在我家的门口。我忙不迭地把住这孩子的肩膀,拉进了屋。他说,他坐了一宿的火车,就是赶个大清早。我忙问,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他说,没大事,就是有两头的穿山甲,已经是杀好了的,想在福州卖个好价钱,让表舅给带个路,找个买家。
     我问过荣平,他知道穿山甲是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的。
     这样,我说,你先吃早饭吧。这事让我想想。
     荣平执意不吃,一定要我在七点半前把这出了手。他说,他得赶九点的火车回县,然后傍晚回到家,那“拐脚”一天离了他就会不吃饭的。
     我说,在城里公开卖穿山甲,被抓了,不好办。这样吧,穿山甲还是带回去卖了,表舅这里给你五百块钱,就当是你已经卖了。荣平说,这哪成,要就把穿山甲给了表舅,我拿二百六十吧。
     无论我怎么说,荣平才拿了三百,给了我那一只鼓鼓的小编织袋。我乘他在厅里吃早饭的时间,到阳台去包装了一个纸箱。送他上火车时,交代他把这箱东西给他大舅父。
     后来,我听回老家去的孩子们说,荣平等车开了,才恍然想到那箱东西就是他的穿山甲。
     我没去老家好些年之后,2003年,有那么一天我问起荣平过得怎么样。亲戚们告诉我,荣平前两年肝癌死了!
     荣平死了?
     荣平死了!
     推算起来,前两年,那是2001年死的。荣平是1973年,属牛,虚岁才二十九岁!
     荣平的老婆是比他嫂子那更僻的小女子,来凑合着结了婚,生了个男孩,还不到两岁。抱子改了嫁。
     前些日子,我走了一趟我们庄,来回都路过坑下。我那表妹,表妹夫一影一随,而来而去,独有老三荣平的身像,久久怀中。
     老二荣富见到我,笑了。
     我问,儿子也大了吧?
     他说,十八了。
     我问,做什么?
     他说,光今年就要了五六千块钱去,先去了深圳,后来跑了福州,现在在莆田。也不知道做什么,好象……是在酒店端菜。
     我说,还是学个手艺的好。
     他说,叫他学杀猪,他不学的。
     我又问,那荣贵呢?
     他说,一个人,父亲的那房子归了他一个人。
     我还问,残疾人有个补贴吧?
     他说,有是有,一个月四十块。
     我说,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荣富似笑非哭道,好过不好过都得过,谁叫我们是农民。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说才是,想想,他们姓舒。
     汉时,张衡《西京赋》有话说:“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按今天的话来讲,本意是:那人啊,在春夏之季,阳气足,所以舒快; 在秋冬之季,阴气盛,所以忧戚。这原本是指四时的变化,有走运气的,有背运气的。是故成语“阴阳惨舒”。
     我看舒家三兄弟,老二荣富,在阳;老三荣平,在阴;而那一生有天不与人同高,却比人更就地的老大荣贵,在阴阳。
 
                        2007-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