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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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邓表兄

   发布日期:2007年03月06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中午下班以后,我去食堂买饭菜,阿邓已经单独坐在一张餐桌旁吃饭了,他叫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几句什么。
     阿邓说:“今天下午女的都去看电影,我们还要上班。”
     我:“她们为什么可以去看电影啊?”
     他:“今天‘三八’劳动节嘛!”
     我大笑特笑,大声重复:“哈哈哈哈‘今天三八劳动节呀!’!哈哈哈哈!‘三八劳动节呀!’”
     食堂里的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哗!”阿邓突然把他的一大搪瓷铁碗菜汤正面泼到我的脸上!
     我的脸上,上衣、裤子……
     整个食堂安静极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慢地擦着……
     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邓……
     阿邓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走!”
     我起身,他走到我身边,“走!”他又说了一句,他并着我的肩挺身抬头步出小岭巷的食堂。
     背后人声:“剑达今天怎么这样软!”“我还以为他们非打起来不可!”“阿邓什么脾气谁不知道!”
     这是我一生公开受到奇耻大辱后能够有意识用意志力控制没有反抗的唯一的一次。
     道理很简单——我的嘲笑先羞辱了他,我得到的是我应得的报应。何况是阿邓表兄。
     我们一声不吭地走到信平路的办公楼。
     我到楼下我的业务科大办公室,脱去我的外衣。离开下午一点半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我开始看自己带去的古典文学书。
     阿邓大概是去到他所在的楼上财务科办公室了。表嫂在火车货运站上班,我们附近没有幼儿园收四岁前的小孩,阿邓不得不把他的小儿子天天带来,他当会计,三岁半的杰敏有时在他的办公室玩,有时在我的办公室玩。
     我发现杰敏很高兴地来到我的身旁,后面跟着阿邓。
     阿邓一脸平和:“敏囝,叫——‘干爸’!”
     杰敏一脸稚气:“干爸!”要我抱他。
     阿邓一脸平和:“哎,表弟!敏囝从今天开始叫你‘干爸’。我决定的。你接受可以,不接受也得接受。就这样吧!”
     阿邓说完走了。
     杰敏已经爬坐在我的膝上……1978年3月8日。
     我很平静。

     杰敏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他走向墓葬之地……1979年,阿邓的母亲,杰敏的祖母谢世了。
     我很平静。
     杰敏给我行磕头礼,和新娘,在大庭广众的婚宴上……2001年。
     我很平静。
     杰敏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我在阿邓的遗像前献了一束白色的百合……2003年。
     我无法平静。
     阿邓死于骨癌。
     之前,我几次看过他。最后一次看他时,他笑笑:“唉,表弟啊!我俩表兄弟也差不多做了二十五年了吧,不容易啊!”
     阿邓和我一样,都是1964年的高中毕业生。他在福州高考落榜后,去省邮电学校的财会班读了一年,毕业后分配在邮电的什么单位,文化大革命中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1976年重回福州,才认识他的。
     我和阿邓成了同事。之前,彼此非亲非故。
     我和阿邓会交谈点文学绘画之类的事情,会交谈些对人生事物之类的看法,会相互参加对方家庭的大事活动。阿邓理解我的“与众不同”的许多想法和做法,在背后替我说些公道话,为我“做器材供应的人搞什么文学,不务正业”之说解围,我信赖他的对我。
     阿邓差不多比我大一岁。
     “表兄弟”是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样叫起来的,阿邓不知道,我不知道,能知道的就是是同事们都是这样叫我们的。
     阿邓的妻子,也是叫我“表弟”。
     八十年代中叶,我先离开了信平路,阿邓后来也离开了那里,去了省邮政储汇局。
     我们的联系直到他永远闭上双眼。
     我们的表兄弟关系直到今天。当然,还直到将来。
     今天我写这篇文字,后天是三八国际妇女节。
     阿邓表兄如果在,他会……
     我知道,表嫂在带孙子,杰敏的儿子今年三岁半了吧,可以上幼儿园了……
     我有意识用意志力控制悲念以求平静。
 
                 2007-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