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电话阿叶，问她怎么过“女生节”的。
      回答是：“我们系没过，觉得无非是瞎闹，没意思。别的系有的有活动，有的没有。具体我没去注意，现在开始上专业课了，课程紧的很，去图书馆占位置比这个‘节’那个‘节’的，更实际。”
      我刚说了“哦"”，就觉得应该多说点，赶忙添了个“好”。
      挂断之后，心想：她这算是少女之见呢，还是妇人之见？
      然后，我电话阿广，问他对大学生里流行的“女生节”有什么看法。
      回答是：“我们系不同的专业不一样，别的专业好像有搞什么集体活动。我们这个专业，班长叫每个男生出十块钱给她们女生，女生爱怎么过怎么过，男生没参加。后来大家才发现，班长他一个人——他是男生嘛——他一个人参加了，他一个人和女生一起去聚餐了！我们男生就说:‘哇塞！腐败到这地步了啊！’”
      哈哈大笑一通之后，我又想了想：他这算是小伙之见？大丈夫之见？还是——妇人之见？
      通常劝男人，说:“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实际内含了另两句话，一句是“头发长，见识短”，还有一句是“好男不跟女斗。”
      性别心理学的研究结论则认为：“男性的理性思维要多于感性思维，而女性则相反，相对而言，女性以直觉作出判断，也就是以感性思维的结果来处事之比例，要大大超过男性。”
      虽有“妇人之见”使我几十年里屡遭贬毁，以至我印象深刻一事:在文革期间的“三 • 八国际妇女节”，女同事们放假半天，必须为更好地“斗私批修”，去洗男女公厕。
      即使这样，我还是很愿意保有、而且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发觉“妇人之见”也具有层次之别时的那分惊喜。
      那是1957年春，我十岁，上小学六年级的下学期。有一天，班主任做家访，让我带路。所以，我有机会听到家长们的诉说。
      接待老师的家长，差不多全是各个同学的母亲。所以，以我后来长大些了认为，其实那天是我生平第一次集中听取"妇人之见”的日子。
      现在或说或听“妇人之见”，多都带有贬义。若公平公正地具体去逐个分开辨别，其实，个中有相当多虽不及大丈夫的远见卓识，然而也并非目光仅寸的鼠辈。
      当年我就“发现”，大部分的妈妈在说自己的孩子时，全是——
      “伊这囝真哦傻，蔑听大人讲……”
      “伊这君人囝真哦蔑白世况，书读呢差……”
      “尽噢调皮！”
      “贪脚溜！”
      之类口诛连连。
      却有另一部分的妈妈则不这样，她们有的会说——
      “先生汝蔑白，这囝啊，自家书都读不及，还去叫呢某某一堆来，一齐做作业。某某一蔑懂得做，我这囝就去教伊。先生汝看，这样岂不是耽搁自家做作业了呢！”
      “奴自家厝里一有一点好吃的，伊这囡就偷偷拽拽地拿去给同学齐吃，唉！”
      “先生汝还蔑白呢——放斋了，伊去哪里！伊去同学家菜地，帮呢同学浇菜，转厝来，一头一面没命汗哦，上边裳下底裤全部都是土！害呢做爹娘的还得替伊去洗！”
      这些说法，后来上了中学，从《语文》的写作方法里获得启示，晓得了：前一种的说法是“直接表述法”，也叫“直叙”，后一种则为“似贬实褒法”，又叫“借花美人”。
      再后来，感觉后一种颇像是兵法“三十六计”的第廿七“假痴不癫”，于是，觉悟出“妇人之见”被小觑的不该。
      又后来，读《红楼梦》，看里面奶奶姥姥这个嫂那个姨此姐姐彼妹妹的错综复杂，又见说“最毒妇人心”，便有了性别本性区别的意趣。
      到这些年，每每有男人落马、出事，或已经逃脱了，结果还是被捉，其事件最后关键的最重要人物必有妇人的报道，使我迷茫于“女人祸水”是否。
      要说“女人祸水”，那也就有了另一个很纠结的问题——
      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不是随着女人的“祸水”出生的呢！
      所以啊，说这话的，都是男人，偏偏又都是操过女人的男人，是相对于“妇人”的“丈夫”。
      这男子汉大丈夫的，理所当然头发短见识长。
      但是一百年前的公元1884年，我大清王朝的光绪十年，法国远东舰队六艘入侵福建马尾港时，朝廷命臣——地方官吏，男的，全是男的——要求当地组织起民众，把福州城乡里外的马桶集合起来，用舟船载运到敌舰停泊附近的罗星塔下，以“妇人经水粪便之污秽驱邪除恶之”。结果，海战不到半个时辰，即三十分钟，福建水师兵舰扬武、济安、飞云、福星、福胜、建胜、振威、永保、琛航，九艘连续被击毁，又伏波、艺新，两舰自沉，全军殆尽。殉国者官兵七百余人绝大多数福州沿海籍。为缅怀他们，从这一年起，福州人正月初一不拜年，以回避误入哀丧人家说“恭喜”。
      当然也得怪罪那朝那代的男人和妇人一样，全都长长的头发，见识同样的短。
      再但是，这么地批判男人，并不等于解决得了我提出的问题——现今社会总是存在的同一类似的事实：“每每有男人落马、出事或已逃脱，结果还是被捉，其中最重要、最后关键的人物必有妇人”。
      思来想去，我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自己解释得通，这就是——
      男人离不开女人，有丈夫就有妇人。
      周《易》的“两仪”，呈现一元所生的半白半黑，白的里面有黑点，黑的里面有白点，寓意阴阳的整体结构和结合，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那游鱼的态势，其实就是两性的凹凸互为和互补的互动。“水”应运而生，至于是福是祸，我看，福人见福，祸人见祸吧！
      见福见祸，其实是男女之见。
      阿广和阿叶，一男一女。现在还是少男少女，不几年，就是丈夫、妇人。

                  

                                                       2014-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