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昌上的中学。
      初三时中学的对过是湖北教育学院艺术专科。我因为去报考它的美术系，偶然有一天下午看见学生在雕塑班里上课，台上有个赤条条坐着的老年男人。
      自此，我知道世上有“裸体模特”的人。

      高中时，四十多岁的女班主任常常在严冬里，一大清早就到寄宿生各个寝室叫我们起床。有一次她来我这个房间，七个同学都起来了，就一人睡门口上铺的，老师拍了推了，他就还闭着眼睛。老师一气之下，抓起被角一掀，那同学猛地坐起，捂紧被，同学们大笑：“哈哈，光屁股哦！”。那老师赶急出去了。
      后来，那同学说“我们河南人都这么睡觉的。你们不知道有多舒服，热和，还不用脱衣服，很容易捉虱子跳蚤呢！”
      那时候，没听过“裸睡”这个词，但知道了有这么一种睡法的。
      这事很快就没人再提起。

      再提起这事，是又后来的事。有一天，《语文》课，老师介绍“竹林七贤”，讲了魏晋时期玄学代表人物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和阮咸，如何“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在生活上肆意佯狂，众人一起在竹林脱光了衣服，喝酒纵歌。于是，同学们又将那同学推入竹林笑话一番。
      自此，知道了“赤裸裸”也有好的。
      虽然我没当过模特，但我这人疯，到得老大了，若家中多日必只有我独居，便也曾阵日里以赤裸裸起居。
      果然一身轻松，大有返祖追溯之感慨。
      我独人居，赤裸身体，以屋为衣，有何不是？窥我之人，无异掀我衣裳。不成体统，严重失礼者是他。——这话，忘记了谁说的，也忘记了原话，大意如此。
      知得此言，辩证顿悟，以后也就有了裸体的坚强口实。

      当然，以后时有新闻关于西方的抗议、行为艺术、跑步运动、海水浴场的报道，也有在地看过的。见多了，也就以为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裸体的公示“是资本主义社会一种畸形的表达”。忘却了公元240年前后，我国就有七贤连同外围一波子的人抗议过时政，行为以琴瑟，运动何止跑步，虽然海水的没有，浴场自有清溪呢。可见封建社会早已有之。何况之前还有东西方的奴隶社会都有裸体的盛大场面，否则世界历史就没有斯巴达克起义，就没有奥林匹克运动会，也就没有古罗马帝国文明和古希腊的雕塑。

      这些年来，我也屡屡看过中国大陆以裸体呼唤社会关注其遭遇的报道。没有震惊，惟有同情予其、奈何于斯，感伤在社会主义社会的不得不裸体。
      纵横历史，我突然似乎看见人类从来就没有因为物质的文明和精神的文明而停止过裸体的行为。
      裸体为什么会是总是在极限情境里作为一种表达方式？
      美国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学说，为其美学理论提供了心理学基础。我读过他的好几部论著。他的心理学理论核心是：人通过“自我实现”，满足多层次的需要系统，达到“高峰体验”，重新找回被技术排斥的人的价值，实现完美人格。这是否可以作为为人、为我、为古、为今、为西，为中的种种裸体行为——无论是个体的，还是群体的——唯一合理的解析？或者，又要分成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的，才教育得出“资本主义的腐朽”和“社会主义的和谐”？或者干脆推翻马斯洛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