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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顺之年别说

      有一次送冈田社长，从酒店去机场。与他同行的，还有他在东京的中文译员酒女士。
      大约十几分钟车程后，冈田社长忽然板着脸道：“你们说的什么呀，先生的话也够多的了。”让我大吃一惊！
      按日本礼节，即使我是他会社的雇员，也不至于如此言重、清晰，而不是惯常日语的客气和暧昧，何况我是他的中方首席代表。
      无论如何，我立即说了声“对不起”。
      这样路上剩下的二十几分钟车内就只有沉默了。
      送走他们后，我独自回城。一时间，甚至相当长时期里，为自己没什么过错的挨批而沮丧。试想，酒女士既有过我门生的短史，又是我推荐到东京冈田会社工作的，尤其是她和她的孩子已经落户在日本，我的孩子留学那边得到过她的关照，平日她没回国我们就没有时间交谈关于孩子的事，这些社长都很清楚的，那为什么不让我们在非工作时间聊一次呢？
      我找到各种的解释，甚至包括“这老头子嫉妒我们都是中国人，而冷落了他的职位”。
      直到一次偶然，这个不解的困惑和不畅的气结，才得究竟。
      那是一天，在情景几乎完全的相同里，只是人物不是。一名司机送我和两位上海人同事去机场。一路上，两位上海人同事用上海话谈笑风生，最初我还极力把握他们的语气、表情，猜想他们在谈什么。很快，我知道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不可能懂的，于是放弃了去猜，也不再听，并且我把脸朝向侧窗。但是，我愈来愈无法抵挡他们的每一个话音，那些音符旋转着音节，拥挤着笑靥，钻进我的双耳，鼓噪着连想看车外风景的视觉也被堵塞了。天啦，我终于顿悟——原来听不懂的话音也是一种噪音！
      依我的经验，汉语的长时话声对听不懂汉语的日本人来说，应该就是噪音。方言的长时话声对听不懂那种方言的他人来说，确实是噪音。
      后来，我推而知之：对听不懂此语的人来说，一种长时的话音就有可能是噪音。
      因为这样，我深感当年真的好对不起冈田社长，可惜的是他已去世。也因此，以后凡是三人为众的情况下，不只顾二人对话，尽可能关及他人的感受，即使必要二人转，也得使用共同的语言以让无关者闲而有关。这不仅是必要的礼节，而是尊重他人的不听的权益、共生的权益的必须要。
      后来，我把这个想法扩大到城市公共汽车里不听也得听的广播属噪音，飞机上可戴耳机自选听什么和多大音量属尊重人权，乃至注意到自家的音响开多大的声音，才可以既不影响到邻居，又满足自家的享受等等。
      回想那次的顿悟是在05年，时年我六十岁，恰 “耳顺之年”。先前我以“六十岁可顺听忠言不再逆耳”、“到了六十岁，什么话都能顺着听了”、“六十岁的人听话才会懂得辨别是非”这三种说法为正义，而此后，我有了一种自己说法——六十岁了，方才明白怎么样让人耳顺。 
      当我把这一别样的另解说法告诉一位老友时，他竟然说：“难怪有那么多人开会不是开溜，就是打瞌睡呢！”
      此话，如果官僚者听了，大吃一惊不会，始料未及应该。

                              2009-07-14  日志  再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