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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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春的春卷

   发布日期:2020年10月23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我的母亲站了一辈子的灶台,无师自通做出的饭菜常被邻居抄去作业,其乐融融。尤其民间按时序传统必做的小食,更是德心应手:正月廿九的拗九粥、清明的青艾馃、立夏的鼎边糊、端午的箬叶粽、盛暑的白丸囝、仲秋的甜芋泥、冬至的搓圆糍、春节的红白糖年糕和菜头萝卜馃、立春的春卷等等。

“民以食为天”,既有吃是民生万事头等重要的意思,还有拿食顺乎天时过“节”的仪轨。

文革以后,这方面虽有恢复,但终究因为破旧立新移风易俗和物质大大丰富随时都可在街边店买得的改头换面,便少了之前的那人情,那物气,那氛围。

我本性情中人,犹以记人、记事、记岁、记年的大都能历历在目见长,愈老似乎愈莫名地恋旧。

上个月9月,7日那天,并无节令的平常日子,只因上医院取药回家路过小菜市场,见到好久没在意的打春饼壳小小小的门户,突地又见物思故,想起我的母亲,于是,顺便要了一叠。

一斤二两的春饼壳,店姐要了二十三元一角。我刚心惊“这么贵!”,就又自觉疾速地被恋母的必要所平复。

另外还称了绿豆芽、鲜香菇、韭菜。

走在还有三百米的林荫道上,想到六、七、八、九、十来岁有春卷吃的在南平的那个家:

遵照主妇的分配,我的父亲将一叠买回的春饼壳分开,分成一张张的,晾冷了。要不叠久了,难免会粘成块。

我的父亲许我帮着撕开。

我的母亲则说:“细囝汝手莫贱,壳撕破了就不能包啦!”

我乖乖地看我的父亲:一是一,二是二的分呀分。

我的父亲真的很有本领,没有什么事不会的。同样一把大菜刀,可以削梨的皮。梨的皮从蒂把开始到底座,竟然薄薄的一条不断!也可以帮我削铅笔,中规中矩,笔头圆圆,笔芯尖尖!……然后,讲故事:“从前,有个撑渡船的。有一天,上来三个客:一个是书生,一个是武哥,一个是小脚大肚子女人。船夫说;‘汝人各做一首诗,跟自家的身份合得来的,我便不收汝人的钱;合不上,就要收。’书生第一个摇头晃脑,吟道:‘我笔头尖尖,笔杆子圆圆,写了篇文章,中个文状元!’船夫说:‘好,过!’武哥照样:‘我箭头尖尖,箭杆子圆圆,射了它三支,中个武状元!’船夫说:‘亦可使,过!’转向大肚子:‘嘿!汝不会吧?’那女人摸摸肚子:‘有了!听好啊——奴缠足尖尖,大肚子圆圆,生个双胞胎,文武两状元!’”

我是前俯后仰几乎打滚哈哈大笑。

那年月,我姐在北京上大学,没能听到这些。好可惜。

我也问过:“春饼壳是什么做的?”

我的父亲毕竟接受过我祖父私塾之教,娓娓道来:“谷舂米,米磨粉,粉打浆。热铁坪,油抹面,浆一团。铺圆盘,熟揭起,薄如蝉。”

又问:“那为什么它有好几个名字呀?”

“外一层像纸的,叫‘春饼壳’。人使箸夹的叫‘春饼案’。‘案’就是‘内容’——等汝以后去日本留学,就会看到日本人写‘案内’,意思就是‘案板之内’何物?馅!亦就是‘内容说明’。最后,就要卷起壳,所以,雅的很,号作‘卷春’!好听吗?至于‘春卷’嘛,已是可食的成品罢了。”

我的父亲除了讲故事是在睡前,其它教我的,多半是在饭桌旁。

我的母亲每遇此况,必然静静地听,帮我夹菜。这些话,想必已是其耳熟能详了的,但见其样子,尚如初次听得呢!

那天,我做的春卷,食材与我的母亲所用一样:春饼壳、绿豆芽、鲜香菇、韭菜,加了很少的猪瘦肉末。但味却远不在道!与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的差距,真可谓:一在天上,一在人间。



       



买卖食材的小市场,距离我们家三百米处,原先二十几年的,有六十米长十米宽夹道各个店铺的菜市,9月11,也就是我买春卷壳后的第四天上午被强拆了。

本不过是我独自忽然间的兴之所致,哪曾想到,竟兼而成了最后一次对那一方故地的祭奠。再无了之前的那人情,那物气,那氛围。


202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