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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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鞋母亲只穿过一回

   发布日期:2020年10月19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1965年,“三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四年之后,物质仍然极其匮乏,几乎没有不凭票购买的生活用品。父亲的薪水一直没增加。

有一天,我的母亲竟然买了一双皮鞋回家。午饭时,告诉我的父亲说:“三块七,全牛皮,这颜色真罕呢!”

凡遇到我母亲决定的事情,我的父亲永远都是支持的。那天的回话是:“买咯就要穿!穿了才值!”

我的母亲当着我的面,接下话来:“等细囝办酒时穿。”

我第一次成婚那天,我的母亲穿了那双鞋。

后来那鞋一直收在鞋盒里。

鞋盒放在父母的床下。

文革前,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除逢年过节祭祖和偶尔家里飞来一只青色大螳螂——母亲认作是娘家的乡神郭公化身,会焚香拜祈,之外便一切坦然,既不信鬼神,更无因果考究。论说,我的父亲读的不过几年私塾,我的母亲更目不识丁,但这些并不等于其人没文化——一辈子的安分、守己、务实、不妄、诚信、不伤害任何他人,以及父亲的妇唱夫随相敬如宾,母亲的举案齐眉相夫教子,譬如父亲连“衣服是不是晒的干啊”,都以母亲所说的是否为准;譬如母亲曾说自己必要先走,因为不想成为细囝的负担;……

我婚前,一家三口还住一间,父母的交谈我都能听见。

文革起,我结婚了,分对面间住了,父母的交谈,能听见的少之又少。

我的母亲往生时,我翻箱倒柜找过那双鞋,却怎么也没见。

我的母亲已经走后的第十九年,我的父亲也走了。

我的父亲在世时,因为帮着穿鞋,我曾问起,老人家应答得很快:“汝妈丢咯。”“伊没讲什么。”

我想得到。

清理父亲的遗物,再次记起我母亲的那双鞋。明知早已不在——至少三次搬家,都没再见过。

那双鞋,随着我的父亲作古,从此再也不会有下文。

2017年,我散步,在家附近,被一方新立的、足有半个大货柜那样的铁皮方箱所吸引。当然,并不是上面有“高压变电设备”的文字和骷髅加交叉骨头的三角形黄色标志,而是铁皮喷涂的色——我的母亲曾经只穿过一回的那双牛皮鞋,就是这墨绿!

三年来,每当经过那方箱所在的绿化带,我都情不自禁:像无数的老人家那样,有许多的事和情,都吞咽,都收藏,由自己保管,最终随之而去。

我有所知了:老人家不说,不等于不想说。就跟不识字不等于没文化,就跟空白不等于无色。

今天,我又经过那里,再次想到那双鞋和它的被丢弃。

想写点什么。


2020-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