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3日,我在超市兜圈买吃的,竟然有个老熟认出我来。不得不对应着寒暄二句。
之后,他竟然问起我退休拿多少钱,我笑指悬挂在头顶上成百上千的“建国70周年国庆节 促销打折价”彩色纸片:“买菜吧!”
他还是不依不饶地正儿八经:“我都替你可惜呀!你呀,太高傲了,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要是那年,组织部找你谈话,你接受了,干到退休,至少也是个正厅吧!现在的退休待遇会怎么样?多享受!多幸福!”
我瞥了他一眼,转头:“我走啦!”
出到停车场,等倒车。
环顾四周,三面围栏可见马路,唯背面竖立着一块几乎顶天立地的巨幅广告牌:“大力开展党风廉政宣传教育月活动 中共☐☐☐☐☐☐☐☐☐☐☐☐☐(宣)2016年7月”
难怪那不锈钢管锈迹斑斑。
我本应一上车就忘了那老熟的,却因为怎么也无法搜索到他姓甚名啥,他是哪个单位的,怎么会晓得组织部找谈话的事。
我这记性原本极好的,只因为我家小田亡故,我受打击太大,一下子忘性的很。惭愧啊!狗狗的事情,我记得,也想得起来;人,很多很多人,绝大部分的人,我都忘了,记不得啦!
这老熟,应该是党政机关的,官,官瘾不痴也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皇帝的人,再俯瞰其下戴乌纱帽的,那不是黑压压的一大片,难道还白得起来不成!
因为搜索官场人事是在网上进行的,与我年纪上下各差十岁的,死者有。活的没,突地看见一条“2019年4月21日”通讯“出席开幕式的有”“☐☐☐☐☐☐☐☐☐☐副处长☐☐福”。
这个“福”出“席”的“地点”,不正是他的老家吗!
好了,这一下子,关于这个“福”的几件与我毫不相干的事,全都沉渣泛起。
简单点,他的连姓带名三个字,我这里只用他的名末“福”来说。
福,1989年夏从南开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的。
昨天我日志的“凡人不凡•红”,讲了这个单位。福,成了老王之下,先我,中红,后他的一员。
他瘦弱,甚至大小都超不过已经够小的红。
也戴眼镜,镜片比红的少一二个圆圈,塑料的框架不如红的清雅。
脸面多少有点虚,菜色,让他原本不修边幅的样子,说的好听更显得“朴素”,讲的严重则有点“猥琐”。
可能是参与过那场“风波”,作为党员,他受到的政治反思不得不更加深刻的原因。
这个单位虽然也噤若寒蝉,但还比较“实事求是”,“相对会宽容些”,像福那样新来的小巴邋子,连个小碟都没格。
由我比红大十六岁,红硕士毕业的年份,福学士毕业的年份,我推导出:福大约出生在1963,到1965年之间。
我们四人曾经在一起,因为共做一个课题,有过半个月出差调研的机遇。
福有时也跟我私下说些过去和未来,陈述他的无奈和奋争。
现在我大都忘了。
唯一能记得的,是因为他说:“我先来☐☐☐,然后我一定要去当官”,“我有个老乡,在☐政府,他肯帮我”,“我家还有☐☐很大的木头,我会全部给他”。
我看过很多委婉表达欲望的人鬼,也见过各种各样的阿谀献媚的,我鄙视,厌恶。
但是,像福这样毫无羞耻地告诉我,他赤裸裸的官欲,那当儿,那之后,那今天,我却能够就理论上的腐尸与细菌、蛆虫之关系来解释他们。
1989年老王脑溢血走了。红停薪留职了。我在外兼职了。
1990年福调走了,如其所愿,去了☐政府。
那年他大约二十七岁,今年他差不多五十六。
二十九年间,他只爬到副处。比起许多人来,福是慢的。
然而,他毕竟有了出头露脸的这些年和往后将来,他总算光宗耀祖了,可以有车按着喇叭进县政府视察工作,县委书记县长个个都会恭恭敬敬的了。
我再怎么不屑于此,也还是能因为回想到当年福的一脸菜色,一身猥琐,一架塑料眼镜框,去理解他实际的仕途;尤其福的过程,从那个贫困山区小县,从那个穷乡僻壤小村,从那样世代农民的最底层家庭,以刻苦读书出类拔萃出人头地。
在这样同情于他的同时,我警告自己:思想上,泾渭分明地同流,绝不合污卑劣行径。
有一个问题,就是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福从老家运送的木头,是几个十年的?福一人的士官,造就,从他开始改变了他家族多少代的命运?
2019-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