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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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养狗

   发布日期:2017年04月19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导游安排酒店住宿,点名叫唤我和施马一个房间。

老施的头发银白,脸的两侧从太阳穴往下的部位,老人斑星罗棋布;中等偏瘦的腰背有些驼,走路时主要动作靠小腿,大腿迈不大开。

我只看在眼里,没去打听关于他的任何讯息。

跟团去欧洲九国游,有十五天的十三个日夜一起活动和生活,我再怎么宁愿孤单,再怎么不喜欢饮酒,也得忍着老施每晚上床前必喝一杯红酒,以及之后的鼾声如雷,与之好好相处。

我的内心一再告诫和安抚自己——这是一次修行。

或许老施因为在最后那个晚餐时,他跟另两个团员发生摩擦,我主动帮他解了围,所以,阿姆斯特丹当地时间夜间11 点,房灯已经关了之后,他还又起来喝了第三杯酒,接着忽然话匣子打开来,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他的婚姻,他和儿子,他养“不另打”的事。直至0点10分,这场独白由他自行逐渐销声。

在昏暗里,我静静地听他说。

团队到北京之后,就解散,各回原地。

我将游记里这篇的以下文字,通过电子邮件发去给他本人审阅是否合适后,反馈回来的末了一段原句是:“这些年,我一直想把这些写出来,却又怕再风生水起。您给帮助得两全其美。妥当!其实,您已经连我的名字、地方、职业、单位都隐去了,还有什么不可公开的呢!公开了,等于帮我打开了一道通风口,否则,我迟早带罪到公墓去。”





我并不姓施,那是导游一开始点名这么叫我,大家也以为我姓施。我把它当作“老师”听,也未尝不可。

在大学,我教法语。当了九年副教授,2013 年,六十五岁,办完退休手续以后,才给我个教授的所谓职称,没加薪,有意思吗?!

我姓司马,复姓。

三十七岁那年离婚了。

打官司啊,要抚养权啊!儿子最终归我抚养。

儿子跟我。

儿子那年一岁两个月。

我同时承受着既做母亲,又做父亲的全部外在事务和内心负担。

小孩子还在襁褓时,白天送到保姆家代养。稍大些,交幼儿园全托,周六接回来,周一再送去。

上小学,我送我接,早送晚接,中午他排校队回家吃饭,自己跟邻居的孩子结伴一道去学校。

叛逆随着成长,他步入他的青春期。

成绩还好,就是有事没事对着我干,经常跟我反着来。玩游戏,学吸烟,去酒吧,哥儿们,打群架。

我看在小孩没母亲的份上,不下百次跟他谈话,向他交心,最后甚至央求他,但全都于事无补。

我甚至发现他的身上有他母亲的太多相似的性格、举动。

我不希望重复那些。

后来,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就开始动手打他。

用手打。抓住他的手臂打。总共打了他七、八次。

最后一次是他十八岁那年。

说是那年,也是我给他申请办理到法国读大学预科的签证已经交给他的那天,是晚饭后,他再一次跟我对着干,具体什么事我现在记不得了。当时,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床上,压着他用巴掌狠打了他的屁股,有七、八下。

他没有哭,发狠地低声对我说:“你打吧!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

我住手。

他拿走他的衣物,去他的母亲那边。

我独自嚎啕痛哭。

我从来只打他屁股,绝对不打其他部位。而且,每一次打过他之后,我都撕心裂肺地后悔,痛!很痛!非常痛!没办法说的那种痛!

我没有对任何人去诉说内心的压抑。

我知道我的脾气,我的粗暴,甚至为什么的根本原因。

我又总拿自己已经为了这个孩子全身心付出,来给自己一个说辞。

他去了巴黎。

我预想到,他在接受西方人文理念之后,必然产生的价值取向和是非判断的质变。

我做好了他学成以后不再回国的心理准备。

我保持着寄汇给他,供他包括大学的所有足够的费用。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2007 年他大学毕业以后,就从此跟我不辞而别,不言而断掉所有曾经与我有过的任何一种联系方式。

还好,理性让我去联系他的舅舅,从那边,了解到他已经工作,已经结婚,已经生儿育女,他知道他妈妈到头来,孑然一身后,已经把他妈妈接去法国定居。

我从来就笃定:只要孩子快乐,只要他平安,我就完成了养育他成年的责任。

我不须要任何的、物质上的和金钱上的回报。

不是吗?

否则,我可能会头脑发热,会向中国驻法国的大使馆请求帮助,或者直接去巴黎,向警察报告儿子失踪,会在某个特定的场所,达到以抱头痛苦来实现所谓父子重逢的目的。

那是戏剧性的。

没有,我没有这样做。

前年夏天,他舅舅家的 GermanShepherd Dog ——德国牧羊犬——生了一小窝小狗狗仔,就主动送了一只小犬给我。

是只公狗。

我开始养狗。

我给他取了个法国名字“Indépendant”,中文的发音写出来就是“不”——“另外的‘另’”——“‘打’,就是‘打人’的‘打’。连起来,接近于‘不另打’。”

“不另打”。

“不另打”现在一岁半了,有时很调皮,在房间里到处破坏,绝大多数时间很懂事,说给他的话,他都服从。一定要和我同桌吃饭,也一定要和我同床睡觉。

我对他自称“爸爸”。

他听得懂什么意思,也知道我俩是父子关系。

我完全变了个人,从不打他,甚至连大声也没有。

我知道,我对我儿子曾经的粗暴,伤害了我的儿子,最终得到报应的是我的心。拷打我灵魂的,是我施暴的回报。

现在我养“不另打”,爱他,甚至放任他,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养的是一只宠物,唯独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这是我的……救赎……

我……有罪……,我打了……我的儿子……,我是罪……人,我没有了……向我儿子……赎罪……的机……会,我……养的 Indépendant,他……是我……用来……赎……罪……的……



2017-04-18 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