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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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

   发布日期:2017年04月20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爱:

今天是你我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它让我对自己还是单身的时候和跟你一起以来的大概,做了一番回顾。实际上,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回顾了很多天,很久,差不多二十年。随着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越长,回顾的和思想的内容也就越多。

在认识你的当初,我就对你说过之前的简历。真实又再简单不过的:1947年出生,1965年18岁高中毕业上大学。也就是从到系里报到时,我们认识的。我们认识了五十二年。当然,那只是同班的同学关系。1966年文革大串联,我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往,那也还只是同学的关系。那种同学的关系、战斗兵团战友的关系,一直带到1969年开始的军垦农场,一直保持到1973年的分配。是你向军代表说,我已经决定和你结婚,你愿意跟我到天涯海角。这个理由,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以为是天意。

合肥到云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南。当时的玉龙,县城还不如现在的一个乡。尤其县是纳西族自治县,而我们去的九河乡中学又是白族的乡,偏远,海拔2500米。而且,就我和你两个。

那所中学,连烧饭的阿伯夫妻,原先的李老师夫妻,加上我们,总共也才六个人,再有七十一个初中生。

安顿下来以后的第二天夜晚,那一声春雷炸开的巨响,使站在没有电灯的走廊上看雨的你,猛地一头扎进我的胸口,我本能地搂住了你的右肩。你抽泣对我说:“我怕!我们结婚吧!”

我说:“是!”

第三天的中午,我们联名,向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写了信,把情况和决定结婚的事情,寄了回家。

1973年的4月20日,农历癸丑年的三月十八,星期五,巧就巧在跟今天一样,也是谷雨,我们借老师进城开会的日子,在县里办了结婚登记,领了结婚证。回到学校,阿伯阿婆给加了一碗盐水煮猪肉,李老师、丘老师他们送了我们一床被单。我把你的被子、衣服、书、搪瓷脸盆、牙刷、牙膏,还有单人床,全都搬到我房间,两张床一并,一对红蜡烛,就算圆了房。

然后是我们接受了学生们的祝贺和笑脸。

半个月后,相隔不了三四天,收到家里寄来的礼物。你家爸爸妈妈的先到,是一条纯羊毛的厚毛毯和一对绣花枕头。我家爸妈的后到,是两床线毯,里面还夹了五十三半全国通用粮票和三十元钱。我们都因此感到无比的幸福。我也发誓一辈子永远爱你。

我们一直不敢在那样的处境里生孩子。

我们都把对孩子的心情,放到那些极贫困的学生们身上。我教数学、体育,你教语文、政治。

直到1977,我和你都已经三十岁的那年,我们才同时上调到县民族中学。

1979年元旦,我们有了一元。

1981年元宵节,我们有了二元。

两个儿子给我们带来的家庭欢乐,几乎取代了大多数时候我们对前景茫然和惆怅。但是,随着孩子需要升学,我们不得不开始为挣脱穷山恶水而四处投书求告。

1985年,千辛万苦之后,我们四口终于回到了你的家乡。

我们的父母都无比高兴。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更是张罗了一切的所有,来给我们在师专的宿舍做安家。

岁月就这样,虽有不幸,却在幸福到来之后都成过去。

然后,我的母亲,你的父亲,再我的父亲,再你的母亲,一年走一个的去世了。

再然后,我的高级职称,你的高级职称,也都相继通过了。

2007年我们退休了。

这以后,大学毕业的两个儿子,都工作了,都买房了,都结婚了,都生小孩了,都买车了。

所有的,正当应当有的,一样也不缺了。

我们的头发白了,不只是两鬓,而是我银白了,你灰白。

也就这样,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十年,苦了你四十年,让你操够了心四十年。

这四十年里,我的工资全部由你收走;我的衣服由你带去裁缝,或者到百货公司买现成的,由你安排今天穿什么,明天换不换下来;又由你手洗、洗衣机滚筒,晾干,折叠平整;我这一餐吃什么,吃多少,用筷子,还是用调羹;还有我洗澡,先洗哪个部位,怎么样抹肥皂,抹多少沐浴露,什么时候冲水;甚至我上厕所,用几张纸,擦几次,全都在你的指导和照顾下进行。

我有两年,感到特别的幸福。

后来,深深地被你的爱我所感动,感激;感慨我能有这样的好妻子,好福分。

再后来,我发过一次感慨,随口背了裴多菲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你开玩笑地轻轻地给了我左边一个耳光,笑着说:“你想反啊!敢!”

多么幸福!

多么甜蜜!

我怎敢呢!

在长沙黄兴步行街买东西,我看那女顾客买衣服很折腾,多看了几下,回家来,你就不下二十遍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那样看?”还说:“我在场,你都敢这样看,那我要是不在,你怎么样?!说!你怎么样?!”

这时候你我都已经年过花甲,六十六七八的人了。我把原因归到你的更年期延长了十多年。

从1973年4月20日那一天开始,我每天的二十四小时,几乎全就归属于你,在你的督导之下。

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单独的时空,除了各自上课,除了在公共的厕所。

我的手机没有密码,你每个月当着我的面,都会把通讯清单,从电信局的自助机里,免费打出来。

我的电脑,更不用说了。

这些我都认了:夫妻没有对错;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我不能把内心压抑、克制的苦楚,吐露给任何人。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儿媳,向来认为他们的爸爸很无能。

我又回到那首“生命诚可贵”上来。

我知道,分居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但我真的想到放弃一切财产,裸身而出,从头自己过。哪怕我已经注意到,自己许多本应会做的事,功能性地已经如年久不用的电器坏了,机械严重生锈了。

协议离婚,你是宁愿杀了我,然后自杀,也不会同意的。

走法庭判决的路,法官不可能判离。因为你、我没有一条符合准许离婚的法律规定。

那么,我今天走了。

身份证我带了。换洗的衣服带了两套。手机压在这封信上。别的什么也没带。

离开你,去我可以去的地方。

像放归大自然的某一种动物。

爱,你是很好的人,这我知道。你不要难过,用不着想不通。谢谢你陪护了我四十年。

别找我,别声张,别外传,更不要报案。

我走了,只是想,做一个有人格的人,永远爱你的人。


2017-04-20   短篇小说  一年半前开始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