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家，随便整一下，大大小小方方圆圆多少都有那么六七八九十件铁制的盒罐，装饼干的，奶粉的，巧克力的等等，或者之前装过这些，后来改用做别的。

四十年前，这些铁盒罐还不多，有四五的，便可观作“生活可以了”的。要是提起五六十年前，若有这么二三物件，那必是少见多怪的呢！而且，那年月，都叫它们为“洋铁锅”、“洋铁盒”、“洋铁箱”、“洋铁桶”、“洋铁罐”。

其实，在福州老话里，早年人们说的“洋铁锅”跟“洋铁盒”是一类的盒，只不过“锅”大盒小。

“洋铁箱”，之前装的是“洋油”，后来大多数住户做了盛米之用。

“洋铁桶”则是通过冷作工匠，把一个大的“洋油桶”改造成用以提水之物。

再就有一种炼乳罐头的空罐，作了量米的器具。

进口洋货的东西，就连包装物也带着本姓，这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是难得有的。

1941 年，因福州第一次沦陷，我们家逃至南平，至 1976 年夏季之前离开，在闽北山区的三十五年里，日常家用之物几几乎全是购得就地取材的。木床，木桌，木凳，挑水的木桶，穿着的木屐；吹火的竹筒，烤火的竹笼，买菜的竹篮，饭桌的竹罩，舀水的竹管，靠背的竹椅，头戴的竹斗笠，……

当然，也还有火灶使用的锅是铸铁的，装盐的罐是陶瓦的，外祖父母给我的母亲陪嫁衣箱是羊皮的。

除此，就我出生 1946 年后有记忆开始，到 1993 年我们家落户福州现所在居所，这四十七年里，尽管经 1976 年返迁祖籍，后来又三次搬动，却都存在并使用着两件洋铁皮：一个洋铁箱和一只洋铁盒。

洋铁箱，我小时候还见过它的锌白原色，后来它渐渐地发了黑，应该是锈了，但没铁锈。它是怎么来的，我没问过，只晓得一直作为米箱使用，可以盛 30 斤大米。

除了大米，我的母亲很经常把手绢包好的家用钱藏在米里。

我也见过隔壁人家的主妇也这么着，甚至包括衣服箱和抽屉的钥匙也藏里边。

再隔壁的人家，还曾托付过我的母亲，说她有事出门，赶不及回来，她儿子回家，门没锁，叫他自己做饭，挑担卖菜的过去，叫他自己买点，钱在米坛里。

那只洋铁盒嘛，比鞋盒小，幼年时，我见过它整个表面都糊了纸的。纸是白色的，慢慢地随岁月变黄，变脆，自行一小片一丁点地剥落，露出的铁皮开始也是锌白的，后来也成了跟洋铁箱一样的黑色。更糟糕的是，盒的洋铁皮很薄，生锈后有锈粉。在出现锈粉前，里面经常有我的父亲夜间的点心——雪片糕或者猪油糕。

洋铁盒可能是南洋的舅舅回来送的苏打饼干。

铁皮件的最大好处是老鼠咬不坏。

要知道，那年月，老鼠可是最猖獗的祸害。

现在去想，那年月的小偷也真不如老鼠，常识性的：装米的器物里藏着钱——难道连这都不懂！

再就是，大人防得了老鼠偷吃糕点，却防不了我这样小屁孩的嘴馋哦！

最终，这两件旧物在搬家的整理中去掉了。

2017-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