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要是家里的大人一时间忙不过来，叫八九岁的孩子自个儿用白开水泡冷干饭吃，十有六七不乐意，还有三四宁可饿肚子也不吃。连有些店家的乡村都这样，何况城市。
      其实，叫孩子没点下饭的小菜，光着吃白开水泡冷饭的事，不分城乡，都已少见。给点钱，上街直接买吃的，啥都比这好。好吃是一回事，对胃保健有益又是另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大人心里“过得去”，小孩“开心”甚至“巴不得”。这后二种则不单单是事，主要的在于情——于心不忍和喜闻乐见。
      我嘛，约莫六七岁开始，一直到三十八九了，可没少吃白开水泡冷饭，还常常是隔夜饭。那些年，我的母亲在世。早年这么吃，是因为我的母亲做竹编女工，要么夜里加班加点，早起时我已经赶着要上学，要么手头的活忙不停，没空闲做饭；中间那些年，是因为我怕来不及上班，或临时急事，有碗东西下肚即可；末后则是我的母亲疾病缠身，身体极是虚弱，我再怎么要吃要喝的，也不忍心使之为儿再添辛苦。
      所幸我的体质好，啥饭啥味只要入口就没有肠胃不适应的。这让我的母亲能够放心。
      还因为我年少时完全顺从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及至半大半小，已经完全能感受到大人养家糊口的千辛万苦。比起吃白开水泡饭，做儿子的心满意足，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特别是我会想到自己是由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掏心掏肺养育成人的。仅就这无限的亲心之爱，我掏心掏肺也不足以感恩，哪还有微辞于吃水泡饭的！

      讲到“感恩”，我倒没有说现今的孩子不吃、不爱吃、不肯吃开水泡饭就是不感恩，毕竟时代发展了，生活条件改善了，食物丰足了。然而，我联想到母亲节、父亲节之际，许多城市、小学组织搞大规模的、大广场广大众的“为父母亲洗脸、洗脚”活动，以此来表达感恩之情、之心。这类活动的组织者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和现实的效能怎么样，可以另当别论，只是因这么一点让我联想起，多年前从网络上下到的一幅照片：一个孩子为失去双臂的父亲洗脸，那是自然的、当然的、坦然的。
      也许，他们父子得常常吃开水泡饭的啊！
      在今非昔比里，他们父子必然是天缘！
      因此，我们又何以追说他们父子谁恩谁感和谁感谁恩？
      我们那个年代，吃水泡饭、吃冷饭、吃隔夜饭菜、饿肚子上学、干活的千家万户何止数以万计人口，却是连“感恩”二字都不知说的，即使说得出口，父母亲们听了或许反而感觉生疏了，有距离感。
      我们那时的一切，都那样发自内心，没有人召唤，没有谁迫使，所有的教化来自家风，来自课文，来自社会，来自非商业，来自传统，来自“从来”。
      我给过我的外婆洗过脸，那是老人家弥留之时，妇人们全都忙着为老人家即将的后事做准备。
      我没为我的母亲擦洗过。我姐专程从武汉回来，伺候我们的母亲。半个月后，我们的母亲走了。
      我是不是因为未曾以此而歉疚呢？没有。更多的是，跟我姐叨念母亲生前的一切。
      我为我们的父亲洗过脸、洗过脚。那时我姐在武汉，我儿媳阿丽——老太爷的孙媳——上班还没回家的当儿，家里就父子俩。
      我说:“爹，乘现在还没吃晚饭的时候，正好我有空，给你洗洗吧！”
      老太爷很高兴地笑着点头。
      洗脚时，低头听说：“唉！你也五十九的人了，还替我洗脚！”
      不知怎地，原是蹲着的我双膝 就那么一软，一下子就跪在了老太爷的面前，内心一阵酸楚，思想以后要多些为之喜为。
      次日清晨6点10分，老太爷寿终正寝。

 

                                                           2014-0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