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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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法研究

   发布日期:2010年01月20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刘青山是我对面那个社区尽人皆不知的人。早出时,鬼还没回阴曹地府。晚归来,连喊“防火防盗,关门锁窗,共建和谐社会”的流动喇叭也收班一两个小时了。没人见得着他。
      今天,我到刘青山家时,听人议论“原来他的那儿子,就是张教授带的学生啊!”心,说不上热,也讲不出凉,硬邦邦的。
      我退休后,闲也闲着,有找上门请我当家教,帮着给中学生开导学业。
      来我家的,如果每星期来三个晚上,每晚二小时,家长愿意每人每月出五百元。如果我轮番两批,六个晚上,总共可以带十个。不到三天,他们组织起来的,强烈表示要来的,已经有二十三名。但我以“现在我的年纪,已经不是1978、79的了”抱歉。
      后来,有熟人老见我下午独自到对面的社区去,曾经好奇地问过我。我模模糊糊应答说“那是我一个近亲的家,没事走走,活动活动。”
      这户人家就是刘青山的家。
      因为我退休时,有三大箱的书籍杂物得从单位搬回家来,在马路边临时找了个拖板车的,这样,才认识了仅隔着一条小路宽的对面一栋楼里住的刘青山。
      那天,正好有四位家长在我家谈家教的事,刘青山听了个尾。待我送客到大门口,这搬运工走了过来,问我能不能多收一名学生,他的儿子14岁。
      等我重复过谢绝大家诚意的原因,刘青山反而邀我就去他家看看他儿子,如果我“觉得没什么教头”,那就可以不接受。
      我这人,除非必须得去亲友住房不可,是不登门的。去了人家的住房,等于看到人家百分之七八十的隐私。有事情,还是找个公共场所谈的好。可是,那天,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二话没说,跟着刘青山去了他家。
      也就是那时开始,才知道他的姓名,才知道他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他的简单的身世。也就这样,我从第二天白天开始,每隔一天的下午,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给他的儿子讲课。
      刘青山的儿子叫刘白云。
      五年过去了,我仅有两次见过刘青山。一次,是我教他儿子的头一年,除夕的下午,他来我家,给我送来一双毛线袜,说是特意托人在东北买的。另一次,是他在附近打零活累得心慌得乱跳,回家来看个究竟,正好我在。
      刘青山不苟聊天,那样子就跟他穿的中山装,四个口袋,要么什么也没装,要么就那么几个硬币。我想,即使他有点钱,应该也都藏在内里。但是,如果我有问他,他都回答,清楚,直接,简要,一字旁杂的都没有,无须刨根问底,他自己会和盘托出,透露着一种非同其工作的气质。
      譬如,“他的妈妈呢?”
      “我结婚时已经三十四岁。第三年,妻子半夜分娩,死在偏僻的乡下。”
      我当然更多的是可怜那产妇。
      “这孩子的名字你取的?”
      “是。一来为他的母亲戴孝,二来和我的名字搭配,山父稳重,云子自由。”
      我不能不敬佩。
      “你还是找个合适的人续弦,孩子也有个母亲照料,你也有个完整的家。”
      “就因为有过这想法,我四十六岁那年,才去见了个女的,十分钟不到,我身上所有的钱,连银行卡和密码也全部交出去了,他老公才放我。我到派出所去报案,反而被说成我嫖娼。单位知道后,以‘滥搞男女关系,道德严重败坏’为由,开除了我公职,然后,我的位置给了我们局长的小舅。”
      我相信他的话。
      “现在这生计,你的收入怎么够?”
      “白云不看病,一个月三千,我俩用,还有剩。所以,前面所有的储蓄买了这一室一厅一卫一厨的二手小套房。不欠。没借。还好。所幸,您又不肯收我们的一分钱。”
      我这不收了他的感谢?
      其它的,是我在课余时间,有一句没一句跟白云聊天时知道的。这孩子说起话来,有一种五老六十的语气,让我常常问自己“我教的是1986的孩子吗?”
      比方说,在我讲过“社会心理感受指数调查问卷设计”那个章节课程后,我闲聊:“你觉得你幸福吗?”
      白云说:“作为个体的体验,我把自己的‘幸福’指标定得很低:能自己行走、不生其它的病、有我的父亲和我在一起。任何大众的指标,都必然会遭遇个人实际的障碍,因而调查的结论是虚而不实的。”
      “可以举例吗?”
      “邱兴华、马加爵、杨佳、唐福珍的幸福指标,和达官贵人、权势富豪的幸福指标,有可能一样吗?”
      “我们不谈那些人,我们就谈你。假设,万一,因为年纪的差距,以自然法则而言,你的父亲先走于你。你的幸福缺失了三分之一,那时,你会调整你的幸福指标吗?”
      “不会。第一,对于我,我跟我的父亲相依为命。我说的‘相依为命’,不是指我的经济来源完全得依靠我的父亲,他的精神支柱仅有我一人。不是的,那是什么呢?是我和他的精神,完全的、相互的亲爱。二人完全没有哲学意义上的‘他’、‘我’区分。第二,正如老师您所说的,当我逃不过自然法则,见到我的父亲去世,我的幸福并不会缺失。道理就基于二人精神之完全的、相互的亲爱。如果一定要以肌体的生死,而论道存在的完整和不存在的缺失,那么,必定是在我的父亲去世后,要就是他活在我的神经里,通达每一根末梢,要就是我死在他的过往中。”
      “最后这句‘死在他的过往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死在他的过往中’,是相对于刚才我说过的邱兴华、马加爵、杨佳、唐福珍他们,他们死在他们的现实中。我分析研究他们死的方式和方法之后,明白了一点,就是:人会因为看起来是‘一时的’,实是长期‘积累的’,对他人的死亡方式和方法的‘经验认知’,在自身极端被动的情况下,做出主动的选择。”
      对我单独所教哲学、社会学、电脑应用的这孩子,我不能不得意。
      青山昨晚搬运完1500公斤大米,觉得累,躺在板车上睡着逝去了。
      白云架着双拐,撑起骨架的身子和小儿麻痹症后遗症的两腿,挺立在他父亲的遗体前:“我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种死!”
                            
                                2010-01-18  短篇小说
      2009-10-23 已自出题,酝酿多时,未能落笔。昨见《搬完1500公斤大米 汉正街“扁担”睡在板车上逝去》网贴,一触即发写成。
      参见 
http://bbs123.blog.china.com/201001/5741314.html
人们在心里呼唤——
把所有的心装进你心里,
把所有的神明归还世界,
你是这样的人。
 

(截选《你是这样的人》并改编 演唱者: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