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静得只有墙外小道上路过的小车轻声。
      没打算外出。
      如果不是席地在榻榻米上，不是拉开纸格的窗门，不是看到小院里的泉滴，不是听见它每隔几秒点入一珠浅潭的响亮，那我应该不会因为在花小金井而有客居的孤寂。
      东京都的日子就是这样，可以繁华到客身不知是梦里，也可以幽然地提醒我惬意却在异国。
      坐到屋檐下，看看天有些灰蒙，不知会不会下雨。
      想到这些就在檐下咫尺的纸格的窗门，经年历史地风掠雨过的，竟然不湿不破，不由得赞叹这窗纸的制造。
      看了几本文化的书，知其古代中国和古代日本国的关系。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古典建筑的国风，中国越是变的多了，日本国则愈发一脉相承延续着大唐的式样，民居是，纸格的窗门更是。
      不懂建筑的我，当然不敢公开表述所见的建筑风格比较，却对异国文化的传承，私下有些想的。
      以这门窗的事儿想来。
      今人绝大多数认定“门窗”是两个物件，出入所用的门和通气所用的窗。但以大唐而言，其实既可以是一物，也可以是二件。高高的门之上方是格子窗，而整体用途则主要是出入门。这种既是门又是窗的式样，日本国用到室内以推拉的方式开闭，既起了间隔的作用，又有通透光亮的功效。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同于唐的，那就是日本国的，一直是“十”方格，而大唐乃至以后的，多有复杂的镂花。中国风韵讲究精细和图案寓意的美好，日本国共性简洁的实用和明快的含蓄。
      我想到的“明快的含蓄”，如果以词意来说，“明快”和“含蓄”是一对矛盾的对立。然而，在纸糊方格门窗这物件上，却是和谐的统一。明快的是其造物本身的表相，含蓄的是其本意的功能。说实在的，在日本生活，我少了许多的担心，例如，纸糊方格门窗一拉紧，没有谁会来偷听里面人的说话。一是他们觉得不偷听是德的基本应该，二是平日生活即使在公共场合，说话的声响也刚好是该听的人可听到的音量，何况在室内。
      我有时会跟我的孩子笑说：“由说话声的音量控制，甚至可以看出日本人能源的节省。”
      对于日本人，有一种见识，说“不管怎么样，别想看透日本人”，我也是很认同的。只是，我觉得就日本人的一事用心而判断，对于中国人实在不难。我们不可能看透一个日本人的“整体”，但是只要其人开口，那就不难看到其心里，这就跟日本古风的民居一样，观其外不知其内，而一旦屋主拉开格子纸门窗，内在显然。
      可是，如果我们为此而窥视，而偷听，那是缺德的。
      这么说，并无针锋中国人大国大气大量的意思，相反，这礼节的应该之本来，是来自中国古人的教训的要点，不过之一二而已，诸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我看过的中国古典小说、诗画、戏剧表演，都有这方面严格的分寸把握。即使偶尔不经意的听到他人之语，也仅侧耳，必不正视；若遇得他人专心而不觉有外人走过，外人常以“咳嗽一声”作为提醒。

      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的演变，使中国风格的窗棂纸张破落太多。图案精细在外表可供欣赏，而从内容而论，恰恰满足了我们预防外人一目了然和既让居室保持采光，又可在灰暗中获得隐晦的需要。甚至因此到了不知晨昏的程度。
      说实在的，一个中国人看透十个日本人不是难事，而一百个日本人要看明白一个中国人都很难。
      当然，中国人自己看自己人却是容易的。
      雨没下下来。

                                         2009-08-30  山风临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