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现在痛得差不多只剩下痛了，但是，还能清醒地判断出我的牙痛已经达到二百四十九。
      第一痛区，起初是右下边最后一颗牙，最大一颗牙，最能起作用的那颗牙，最能嚼得碎骨头的那颗牙，后来是它前面的那颗牙，本来的它的邻居那颗牙，现在是它的帮凶的那颗牙，接着是上面的两颗牙，与它们各自匹配的不是夫就是妻的两颗牙，完全是夫痛妇随的两颗牙。这几天神经病到右边脸痛，右边头痛，十足的神经病。
      第二时长，差不多有二十天了。
      第三痛感，针刺，冷酸，颤动。想它为什么痛的时候，不痛；不想它痛的时候，很痛；吃药以后想它不会再痛的时候，最痛。
      第四治疗，十个人说十个原因，包括医生，有两点却不约而同，那就是没有蛀和最好拔掉。所以，我期望用不是最好的方法可以治好。
      第四病因，医生就病因问题问过我不下二十个问题，都被我否认了，虽然有一点是事实，睡眠不好，但是这不是病因，是病因导致的现象。
      只有我自己知道病因，但是我没告诉任何人。
      这样，我的牙痛就成了自作自受的痛，就成了有病自医的痛，就成了一直痛到二百五时才不痛的痛。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想它为什么痛的时候它就不痛。所以，这些天来，我无数次地想到关于牙痛。
      小时候换牙齿，每次拔掉摇摇欲坠的牙齿时痛一下，换多少颗牙齿就痛过多少下。长大牙时痛几天，还发烧，我不知道豆子要钻出泥土发芽突破苞衣时是不是也会痛几天，也要发烧，但懂得了这叫“牙痛不是病”，也知道是人都得这么痛，这样的痛是全中国，包括香港澳门台湾在内，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都有的痛。不需要任何与世界接轨的，全世界全人类都会痛。
      青年时什么都猛烈，刷牙也猛烈，一不小心，牙刷头蹭破牙龈，牙龈发炎，痛哦，连开口说人话都像猪吁，医生用硝酸银来点，看到镜子里那发炎的冒白泡，痛啊痛，然后就不痛了。
      中年痛，是蛀牙。痛得被医生吓得发呆“你这是神经痛，神经出问题了。”“那我神经病了吗？”“是啊。”“我没有发疯啊！”“发疯是精神病，牙痛是神经病。”“那我发疯了就会精神病吗？”“那肯定的啦！”医生填了那个坑。不痛了。又痛了。痛得我想小声点大叫也还是老虎吼。“还是拔了你这颗牙吧，免得你发疯。”我终于明白，神经病是可以转变成精神病的。我就不叫了。任凭医生打麻醉针，拿老虎钳，我连哼也不哼，反正在白色的医院白大挂的医生白色的牙医器械包围里，我就知道已经到了白区，那躺下来的我，当然就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被捕了。医生问“痛不痛？”我就是不答应。医生急了：“怎么样？”“什么怎么样！随你的便！”牙拔了，右前侧上方一门开放了。说话的声音我还以为别人与我异口同声呢。于是去补牙。现在的技术名词很通俗易懂，不叫“补”，叫“种”。种就种吧，反正过去长牙时就是豆子破土而出的，希望种豆得豆，种牙得牙。好好好啊，这一种十年，开放的门户关闭了，我说的话都是我自己的了，无恙得舒服。
      这回痛是老来痛。
      老来能不痛吗？
      人家是腰痛、腿痛、关节痛、胃痛、肝痛、头痛。我仅仅是牙痛。但是，人家的痛就是痛，我的痛是牙痛，“痛起来要人命”的。
      我不能让我的命给要走了，所以，我就偏不痛！
      哈哈，我真的现在不痛啦！就因为我想着为什么会牙痛。
      我为什么会牙痛呢？因为失眠。
      为什么失眠呢？因为睡不好觉。
      为什么睡不好觉呢？因为胡思乱想。
      为什么胡思乱想？因为失眠。
      终于，我明白了，我已经二百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