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七八天前，天还不明时，就我一个人，正在乡下不知谁的家里，一座老旧的土木单层屋，也不知自己正在做什么。
      这时，只见到一个好高好高的人进到厅堂来，叫了我一句：“干爸！”
      我抬头一看：“啊！辉儿！你怎么长得这么高啊？”双手要去搂他，只够着他的腰，足有二米五的样子。
      他用手抚我的肩膀，答：“我还不到二十五岁，当然还在长啊。”
      我笑了笑。
      见他又手掌和十指压紧肚子，我忙问：“你怎么了？”
      “我肚子痛。”
      “啊，那我给你去找药片来，你吃了什……”还不等我话说完，他整个身体就一软，瘫倒在土砖的地上。
      我赶紧去抱他：“辉儿！你怎么就这样躺在地上了？快，到你的床上去！”
      就这样，我梦醒过来。
      已是阳间的早晨。
      一时醒来，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所谓的床，就是乡下人家停放遗体的，头尾各一条长板凳，上面铺六块木板的那样。
      把这梦告诉阿聿。阿聿说：“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阿辉是经常有说他肚子不舒服。”
      过去，我从来没听谁说过这事。所以，我总觉得这梦有点什么。
      所以，这几天来，脑子里又满是阿辉。本来半年过去，即使还时有记忆起，已不再像开 初那样让我精神兮兮。现在又如影随行，像他在世时，希望我去那里能带着他。
      前天，终于明白了。
      阿辉的墓地已经买定了。他的骨灰即将要入土了。他的父亲，我表弟阿明电话里说，让我写墓碑的字句。两点征求我意见，一是不写父母立碑，以免辉儿在阴间罪孽深重；二是辉儿要的对联一定要写。
      阿辉去后，我才听说，他很以干爸自豪，跟朋友提过“以后，我结婚，我就叫我干爸给我写对联。”
      现在竟然我写的是他墓碑联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已是断肠痛的，而今更要在冷冰冰黑黢黢死板板硬硬邦邦的片石上写相对的文句，一日一夜终不得静心。从活人到遗体，从笑脸到遗容，从期望到遗愿，突然得就在那凯迪拉客车毁的一刹那，……没了，完了，无言的结局。
      虽然墓碑的格式并无规定，但过去一般都得有个立碑者的落款，一则为了彰显墓主的孝子贤孙及人数，二则在变迁时便于联系墓的归属。现在陵园都有电子档案登记，二一种已不存问题，而阿辉未婚，不写立碑者，也不妨。
      这过去，还有个讲究，墓碑主体大字必须以“生老病死”四个字来“断”。例如“某某某先生之墓”七个字，用“生老病死”四个字“断”，落在“病”字上，这不吉利；“爱子某某之墓”七个字，落在“老”字，祈祷其来世长命，好。按此，我写了“郑锦辉之墓”，落在“生”字，吉。
      至于墓地的对联，若依他人歌功颂德，阿辉人生起步，何来之有？如世照俗祈福求安，其人已死，无非空空。但不能不寄希望于埋葬之地，我也幻想阿辉有转世，有个平安的来生。
      昨午后，设计阿辉的墓碑时，我写下：
      “大地今生在世；

      长天后世来生。”

                                         

                        2009-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