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对动物本能的知识，千篇一律受之于教科书。后来家里养了狗狗，就将狗狗睡觉专拣桌子底下、墙角，头脸朝外，归到其本能。直到读些野书，晓得世上还有马斯诺“需求层次”的“安全和安全感需求”，再观察和思考狗狗们应该为的是免得腹背受敌，尽可能借助周围，作的自我保护。于是，进一步的提问：倘若在自然界，类似生于洞穴的，又随父母带领出入于洞穴，习而以惯的动物，这样的安全意志真是出于本能的吗，抑或只是近乎本能？

小孩子只要不被包裹，过热会踢被或掀去所盖，此举无须教导皆会，是属本能。但过冷会醒，迷迷糊糊中也会就近拖件衣被，盖在自身，却是差不多十岁龄。可想而知，人类自觉穿衣御寒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是有过见识，缘自仿效学习之后，才能为的近乎本能。

有些成年人喜欢裸睡。我不晓得人类学研究者是否认为这是一种返祖的体验呢？原始人是穴居的高等动物，现代人建筑房屋居住，虽然都是居者有其物，虽然都出自用以保障其身体和财物安全的需要，虽然就连裸睡的居住物之本质与衣服无异，二种自身的表象尽管一样，然而，原始人的裸睡是无能编制遮体物的本无能，而现代人的裸睡则是能而不作为的还原“原始”，在意志来判断，则分别属“无”、“有”的绝对相反。

我有过裸睡的体验，确实初感解放，但不几夜就终于“万一地震，穿都来不及”的意识，复著衣裤入眠。我总在夜间将室温调到摄氏21度，再盖轻松的被子，脸面露外，感觉呼吸的清爽，头部以下的保暖，如春之舒适。

美国人以身心的“舒适”为“幸福”的最重要指标。中国人的指标则以人、财、物的“拥有”量。美国人乐于本能感官的体验，中国人的趋向来自价值观的意识。假使一定要把中国人的价值意识进行追究的话，那“占有”是最接近本能“拥有”的。我对睡眠室温的感受，属于“舒适”，而为使欲望达到进行的操控，则可见我在此事上近乎本能的自我保护。

尽管书本传教的都说：人类用树叶和兽皮遮蔽下体，是知耻而后的为之。我最初接受教化时，也觉得最是道理。随见多识广和有比较识辨以来，愈长愈老想法就愈偏向：之所以而为的围之，是为了保护人体最敏感爽快、最容易感受致命疼痛的部位之安全；最初的动机，与羞耻观没毛的关系。达尔文在解释“为什么四肢哺乳类雄性动物在爬行时，阴茎和睾丸隐蔽在身体的后部并且朝下”，认为“因为这样才是最不容易直接受到攻击”。那么，人类进化到直立阶段以后，下体的这一部分反而成为很容易遭受伤害之处，尤其男性一旦受害，轻者剧痛到身体卷缩，重则毙命，所以人类男性遮蔽下体的初衷是安全意识，自我保护的意识与制物能力的结合。

我正是这样经过几十年自身“能力”的从无到有，到能够，到逞能，到极力，再渐收，收敛，到不想表现能，到故意不能，给自己划出一道由零往上，有峰值可见后的入谷，无为而自治的“山”形线，至于继续的前路，“自我保护”已是潜意识，近乎本能。

说话的线性尤为显著：婴儿的不能语，儿童的不能完整语，少年的有语有言但还不尽精准，青年的肆无忌惮，中年的无所不谈，壮年的自以为是，半百的声色俱厉，花甲的欲言又止，七十的多半缄默。

照此以往，应该是就着马斯诺需求理论的“生理和生存需求、安全和安全感需求、爱和归属感的社会需求、欣赏和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金字塔，到达“自我实现”的最高层次。

很有意思的是，老年人扪心自问，这年龄段“自我实现”需求的是什么呢？回答者之一的我，是“安全和安全感”，更确切地说，也就是“舒适和舒适感”，就算还有财富和情感的“拥有”和“占有”，也更为实用，绝大多数几几乎淡漠。

无论今古，中国老龄人大可不必一定要懂马斯诺的“需求理论”，或许能吟唱《板桥道情》，心有彼境，几好啊：“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清波远，荻港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

怎么个好法呢？

别的不说，单就“靠山崖，傍水湾”而论，岂不雷同狗狗的桌子底下、墙角！

2018-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