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小说的《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戏剧性与《庄子》本事所承载其人真实的思想有多少是非和不对，此篇不论，单说庄周鼓盆而歌这一形式，确实在他生平里有过的作为，并且至少不下三场：为妻死，为平生既是最好友又是学术上最重大对手的惠施之死，为削木为鐻达到“虚静”和“与物同化”境界的梓庆之死。

想知道庄周鼓的盆日常作何用，盛食物的，或和面的，是洗衣的，还是洗脸的，已无从考起。即使考证得出来，又有何意义？猜测之，要么瓦盆，要么铜盆。

我生之后，瓦盆之物，是不是在很偏远的哪个农户看到过，已不确定，但在博物馆参观，总能看到出土的陪葬陶器中有。

至于铜盆，古代贵族多用，所谓金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叶还有见过，女主人1949年前曾职业老鸨，其时仍用于洗脸，想必青楼遗物的是。

我们家早先用木盆，祖母在世时用，祖母去世后还用，一直用到1955年，家搬上梅峰坊了，才开始第一只搪瓷脸盆的使用。

记得，我的母亲使用那搪瓷脸盆时的金贵，轻拿轻放。为的不磕磕碰碰，免得搪瓷脱落。

木盆的坏，坏在箍盆的竹篾散断，或接缝漏的厉害。遇到这两种情况，都得等挑担的工匠路过时来补。重新箍过，再在漏处塞一种腻子灰的填充物。而搪瓷一脱落，里面的铁很快会生锈。生了锈的地方没多久就腐蚀出孔，大及成洞。也得过路的工匠来，用经炉火烧红的铁，沾着融化的铅锌，点滴到坏处。补个洞3分，5分，集合起来1角2角的就算厉害的。住家可拿牙膏皮去抵工钱。

那年代，牙膏皮有铅的，后来又有了铝的，一支卖废品是3分钱，抵给的也就这价。

一只木盆可以散了箍，箍了散，再散再箍，用上大十来年两三代人，是平常人家天天要用最很不起眼的东西事情之一吧。

一只搪瓷脸盆，自家买的，单位奖的，结婚陪嫁的，亲戚送的；全白蓝边的，彩色喷花的，压模突花的；再怎么不小心摔打了，漏底了，用个五六七八年的，不在话下，最后，实在连洗脚都不行了，就拿去装土种葱搁在墙头见阳光淋雨吧……

因为盆器造物材质的改变，因为物件粗细的渐进，因为造型和花色的无所谓到讲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年纪从小到大，从少年到老成。

历史，不一定非得看人家的书写，自个面前有只脸盆，那不堪的破败，就够折折腾腾琢琢磨磨的啊，何况多少次打背包得捆了走，到哪里都是一件家当！

当然，倘若找得到庄周的鼓盆之唱，懂得点音韵，必有如听瓦釜之鸣，因为那里面有哲学的律动。

2017-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