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有语：“扫墓拣日子，要避开正正日，前五日可以，后五日可以。”

我则见过术士一说：“以死者计，当在其遇之第一、二、三个清明的正日上坟，从第四个清明始，则不必，清明日之前后五日皆可。”

上缘何理，闻所未闻。

以思维推测，种种无非首先以人为为当然，然后渐习，终成不明不白的世俗。

我不喜欢偏，所以即使明知以上，之前的扫墓，年年却都还是选在清明当天，只是把个出发的时间一年更比一年提前，从早晨提到清晨，再清晨提到东方鱼肚白，又东方鱼肚白提前到黎明前的黑暗。那去往阴曹地府的路哦，结果又还是何等的拥挤不堪哇——在距离陵园还有二三公里的地方，那里已是死人等闲，活人累得个半死，……车水滞留，马龙僵化，唯行徒步，摩肩接踵。

回程亦然，人山人海。

所以，之前家人一道归途中，我无多想，年年都认为：“总算完成了这件大事！……时间都中午了，回家再搞吃了，非到下午一两点不可，……嘿！算了，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

之后，把山上采摘的一枝松柏插在家的大门口，而已。

今年的扫墓改了日子，提前在清明的前三天，时间近一早的七点。

路通车畅，人稀马无，春光充沛，花开天暖。

祭扫，大吉。

归来时，才十一点。进城在车上的时间，有这么一个钟头。

忽然，想到林如海和贾敏。

林如海是林黛玉的父亲。

贾敏是林黛玉的母亲。

贾敏病故，时年林黛玉才六岁。

外祖母怜惜黛玉孤独，遂派人从扬州将其接到金陵。

林如海亦重病而亡，作古那年，林黛玉十四岁。

《红楼梦》不曾有记林黛玉回去为其父母扫墓的事。

于是，我一想到林如海、贾敏，便替他们伤悲。

南京与扬州之间古有运河，相距不到二百七八十里，舟船最慢一个半月内总可以到的。

可是，没有人陪同林黛玉回去扫过一次墓。

林黛玉亦不曾提出想回去扫墓的事。

一直没几多读者在意于此。

这倍使我替林如海和贾敏哀戚。

读者无不同情黛玉的葬花。

这家伙极到无事时便想方设法生悲，没法子扫墓么，那就挖个浅坑，把落下的花瓣打扫进去，填回些土，堆个馒头大的小包，曰之“香丘”。一边这么做着，一边嘴巴子吟吟而来《葬花辞》……

我甚感觉她《葬花辞》里那句“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若稍稍改成“尔今死去侬祭扫，未卜侬身何日老？”于我也实实在在是个问题。

我没见过我祖父，只知我的父亲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到中叶，年年清明前书信委托我的姑丈要去祭扫我祖父和我祖母的合葬墓。随着姑丈六十年代初过世，唯一知晓途径和在所的人没了，那墓在沧海桑田里也就没了。

所幸，我姐迄今保存有笔记，那是有我们的父亲告诉她的祖父大名、祖母的氏名，以及分别于1930 、 1950 故去的年份。

我因此，一向很是刻意率领子孙行为家祭的，一道前去扫墓的。

家之神龛灵位牌上的、墓之碑石铭刻着的，我的父亲姓名、我的母亲姓名，所以，到目前我们家上下五代人的姓名都有通知。

这是作为后裔行孝道的最根本。

不比我小时候，那年代，先倭寇入侵，后内战纷乱，国之沦丧，家的逃亡，那样而因为。

环顾四周，忘记祖父祖母姓名的，不知姥爷姥姥姓名的，漠不关心祖辈生日的，不晓得他们从事就业的，比比皆是，我似乎因为我们家子孙的有所知，而多少能够欣慰，但，祭事的事关心情，扫墓的情切怀念，这就难说了。

所以，林黛玉的那句，是很有前瞻性的，是很直觉的预言，是很无奈的自怜。

我，却不为此要过多的担忧。

我在世时，能给子孙做个率领，那我不在世后，延续个二三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2015-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