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有没有城隍庙,一时未能查阅其地方志。但凭我记忆,从这里写开,说件与之相关的五帝庙和当地旧时骂话中的“五帝”。
我的祖母在我的伯父一家、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我姐的相携下,1941年日本入侵,福州第一次沦陷前,即迁至南平,以后世代居家在此。
我出生在南平,时已二战结束。自幼及1973年,成长于斯,成人于斯。
其间南平的由县改市;政府、学校、商店、商会、公共场所、道路、码头、名胜、产业的大小建筑物方位所在极其大样,迄今仍记忆如昨。
就那其间,我从未听说过“城隍庙”三个字。
昨偶见“福建论坛”上有人发帖南平古地图,谓之“明代”之绘。
我看这地图上既有“道署”,又有“延平府”,故生疑其当是清末的绘制。依据是:清末之前,此地尚无“道”的建制;“延建邵道”始自清末,下设延平府、建宁府、邵武府,各领县、厅。道署驻延平县。在“百度”查“南平”,其中“历史沿革”写的明白,必来自地方志的,应该不至于差次。
今且不究此图的朝代是明是清,只看一处,真是刻画的有“县城隍”。所以,中华民国之前,此地是有过城隍庙的。
若照此图所示位置来看,网上一说“剑津中学那个位置应该是府庙,剑津中学就是州府学堂”这是在谱的,而接着的“南平县衙在天河巷,县庙、县学应该也是在这一带吧”,就我的所知所见则差矣。
县衙、县庙、县学确实的位置,我下面会讲到。
城隍的“城”筑土成墙,护城所建;“隍”,环城无水之壕堑,以防外敌长驱直入。“防”、“隍”、“皇”,谐音,分别为司职、作用、受君王皇上耳提面命。
城隍庙在大唐之前,建筑已有不少,香火有供土地公的,所以也有惯称之为土地庙。
但,也有供养已故地方魁首的。
比方:开元二十八年,乡土绅士刘疆发起,号召林溢、林希等大家宅族黎民千余,归化大唐王朝,玄宗李隆基恩准建古田县,制属朝廷编户。赐刘疆掌管县事。
刘疆死,地方为之建庙奉祀,时唐朝开元二十九年,公元历 741 年。这便是古田县的城隍庙,也是福建最早的第一座城隍庙。
城隍庙成为普天下之供养,立有严格制度,分都、府、州、县四级,所祭的主神一律以对当地有重大建树造业的故官亡僚,以祈其在冥界的神灵继续显威,捉拿惩处邪恶凶霸,以护民生,此则始自明太祖朱元璋即位朝政后的洪武二年,即公元历的1369 年。其曰之理在于“朕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又“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朱元璋之格外重视城隍庙,原因当与他生在土地庙有关。
城隍庙的祭祀每年一次,与农历春节合。民间谓之的“庙会”,指的就是城隍庙前的春节年祭。
在庙会期间,进庙烧香磕头的,边上摆摊买卖的,搭台粉墨唱戏的,中场高跷旱船的,热闹非常。
我出生及成人,看过胜利街的“迎泰山”,看过中山公园的元宵灯会,看过延福门码头的端午龙舟,却从不知有庙会的事情。要不,我的父亲必定会带我去看热闹,我的伯父必定要到场上做生意的。因此,我敢说听说,1946年以后,南平以前有过的城隍庙已不复存在,或者破落到无人再去的,或改成别用。
网上那说的“南平县衙在天河巷,县庙县学应该也是在这一带吧”,因此便就有了考量——
不对之一,是县衙不在天河巷,而是在延福门码头往四贤祠的方向,现今南平影剧院的地块。
所说的“县学”,当然不是基督教办的学堂,也不是传统的书院,而是公立的,那么在天河巷,唯一即清末的天河小学堂、1945 年二战结束日本投降后改名迄今的胜利小学所在。
不对之二,便是所言“也是在这一带”的“县庙”问题。
以上述“明代”地图为视,科举考试“贡院”,即以后的胜利小学位置,那么,因为历来人称之“县庙”都指的是孔庙,或者城隍庙,所以邻近的“关帝庙”就不是县庙。以我的年龄所见所知,附近仅有一座小到仅一间平瓦房的庙,供的是五帝。
南平五帝庙1962年还残存原地。所处乃天河坊的小岭顶头。往上,其侧鹅卵石小道宽不足二米,间以花岗石条层阶,往下都是花岗岩而三十级,岭底是南平人民澡堂,再向前四五十步出口,左侧是南平地区汽车运输公司建阳县转运站,正对面是延福门码头仓库,往西是中山公园。
我记得这样精确,是因为我在胜利小学读书七年,我的伯父家后门就是那小道,我三个堂哥一个堂弟曾多年日夜在澡堂前方的出口旁摆摊卖鱼丸,我前岳父文革期间在那个转运站单独上班。那大十几年无数次的上下,不夸口玩踏过每块石头,却一定是踩到过每一阶级。
那座五帝庙,土坯三围,正面朝胜利小学方向,无门,有木栅栏,栏高过少年头,红漆剥落,毫无光泽;木柱无楹联。
左面与民居隔墙。
内里有土台。台上时有香烟。
台后的粉墙有壁画,绘的不止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的立像,还有牛头马面的人模鬼样,作往前捉拿状。画上的人物,全都偏向右面,可能与右墙之外即小道呼应。
我从未遇见谁人管理。
小时候,我的父亲不但说给我听,还教我写,要求我背:“五帝天上帝:中央黄帝姓氏‘黄’;东方青帝氏‘伏羲’;南方赤‘炎帝’因氏‘炎’称其;西方白帝‘少昊’氏;北方玄帝,‘颛顼’氏。五帝分管南北中东西,善恶分明奴、汝、伊!”
大我一岁的堂哥端阳每每怕得要命。回回和我一起走,必跑躲避,说“鬼会来捏”。说也奇怪,我偏偏从来就没怕过五帝,还敢正面要看看。所以,我的印象深刻,而且清晰。
堂哥端阳不上寿就死于肝病。他一生从来是本分的人,没做过任何的坏事。我的父亲说:“死跟伊生在伍子胥索命日的农历五月五有份。”
讲到这里,就关系到旧日南平的妇人,包括抗日战争期间逃到南平,绝大部分县城都被福州人落难的那些福州老妇,骂自家的孩子,或者骂架人家的小孩,常有:“你这短命囝啊!你好死蔑死哦!快快给五帝捏啊!”“阉囝啊阉囝!你讨死固里蔑死啊!给五帝都蔑捏哦!短命!”
“蔑”,意含“没”、“不”。
“捏”,这里意同“捉拿”。
我们家族从没这声音。
我倒是因为“给五帝捏”和“给五帝都蔑捏哦”的区别,斟酌过多次。
后来想通了:能“给五帝捏”的,远比“五帝都蔑捏”的,要好——因为专惩治恶人的五帝看见都怕,可见这人坏到什么程度!
想通的那一下,我“噗嗤”一笑,偷偷地自个儿乐。
五帝庙不像城隍庙那样有庙会,所以不需要大的场地。
南平县的五帝庙设在那天河岭的顶上,少有人走动,正合适。
从功能来看,五帝庙跟城隍庙,都差不多。
我们家在南平的那些年,没了城隍庙,残着五帝庙,与战时人们顾不了神,后来新社会了,思想不迷信了,再后来,“困难时期”,自己都饿得半死,可能有很大的关系。更重要的一点,以我之见,跟南平当地人质朴,无大欲,神佛一向兴不起有关。
2014-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