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 年冬的某一天，在老郑家蹭午饭时，共租的蒋姓，端着碗，就着另桌，问我：“那我请教你，有两个字，下面都是‘心’字，一个‘心’的上面是‘上’，一个‘心’的上面是‘下’，读什么？”我很懂的样子：“读‘上’‘下’！”那人“哦”了，其他在座的似没听见。

后来，我查了字典，知道应当读“坦”、“特”。

那年我二十五岁。

四十五年来，反复在内心自我检讨，也多次向众人例举过此事。本是不知，却以很肯定的‘知之’形态张显的，此是足以让我从那时起，一直无法卸掉忐忑的“忐忑”。我反复检讨的，包括有：夸夸其谈、不懂装懂、死要面子、年轻气盛、坑蒙拐骗、真把人家当无知。

随着增岁，因为长进，受教打夯，人作了实，尤其从六十到七十的这十年，愈是读过、见过、听过、想过的，愈是说求谨，据以慎。怕就怕再有说荒谬之后，我自己过世了，连检讨的机会都没咯。

前几天，我把感觉概括成这么一句话：“越有知，越冇知；知之为不知。”

前半句“越有知，越冇知”是推进式，因果关系，辩证关系；如绳之两端好系，好解。

后半句“知之为不知”，我自己觉悟有三种解:

一则追求知道，是为了解决不知道。这是带着动机的行为，以达到目的的。

二则即使知道，也还有不知道的，譬如知地，未必知地方，未必知地理，未必知地球，未必知太阳系，未必知银河系，未必知宇宙，未必知黑洞，……；反过来，知地，未必知土地，未必知地主，未必知阶级，未必知社会，未必知国家，未必知历史，未必知古代，未必知原始，……此乃知无涯，知不尽。

三则明明知其一二三四五，但因了某种场景，故作不知状。所谓的场景，可能是另有真人已经高谈阔论的；可能是不学无术正在卖弄的；可能是政治手段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引蛇出洞的；可能是没必要鸡对鸭说的。

1971 年蒋某给我的“忐忑”，他是“知之为不知”的“故作不知状”，因为他要的就是求证我的不学无术和正在卖弄。

到我懂得反省羞愧，再想说予时，老郑夫妇已过世，仙塔街那房屋已改造，蒋家已不知去向。

http://www.cqns1946.com/contents/10/1688.html  “我的缄默”是十天前我的日志，内容可以与“越有知，越冇知；知之为不知”相接。

我曾经无法理解佛造像为什么总是以半闭目状态，直到悟得“越有知，越冇知；知之为不知”，才学着倾听。

2016-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