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在早晨外出行走。
      只要是在家的城市，或者行旅途中驻在超过三天的，行走的路线必有相同。
      每次行走的出发和返回，都在相差无几的大致时间段。
      所以，会在同一时间遇见相同的人、物，甚至脚踏的砖石、水泥路面、桥板、泥巴，也会一再。
      这种重复，重复又重复，再重复，还重复，却不曾有任何一个早晨会说我这个人啰嗦，也不曾有任何一条路径发出不喜欢我的埋怨；时间更不会，因为它自己总是周而复始；路遇的人、物，乃至一石一木一土一水，也都没有类似的嫌弃。
      我知道，“重复”和“啰嗦”的近义。
      我的家人不仅在这一保健方面支持我，即使在日常生活中，别的任何事情上，也从来没有谁正面说过我重复，更绝不对我使用“啰嗦”这个辞。
      孝顺之道理使然。
      然而，在背地里，我可以肯定，我的下一代一定有“这话爸已经重复过不止五遍了吧？”或者“爸一定忘记自己讲过多少次这话了。”在一旁的他们的下一代——我的孙子辈们会窃笑。
      我自己却很警惕，尤其年纪越来越老之后。
      但是，我老早就注意到、意识到，甚至有过多次的后悔：自己在某些他们看是的“小事”上大做文章，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说教。
      1例如：离开座位时，务必要将自己坐过的椅子复位。
      2例如：从速热壶倒了水后，要及时加水。
      3例如：任何一次失误，都应该向相关的人检讨自己的问题，而决不推给其它，像迟到了，就应该反省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出发，而不是说路上塞车。
      4例如：阅读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纸质印刷古今中外名著的必要。
      5例如:站立、坐姿、卧态、吃相、穿着、行动的规矩。
      6例如：恪守必要的礼节，像：与人对话，首先应该、必须、一定要有称谓，不可因缺此环节而对人不敬，无所谓或暧昧。
      7例如：记住“乐极生悲”，千万别“得意忘形”。
      像1、5，后辈都能在我一言之后执行或改斜归正，而2、3、4、6、7，则未必。
      他们未必的，我就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遭遇这样的情况，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小时候，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也就是现在我的晚辈后生他们的祖父，他们的祖母，我们家的老太爷、老太奶奶，对我只讲一次，或者我自己从书本上看到一事一情，我就能遵从一辈子？
      例如：我上小学时，我的父亲看我学习不努力，给我提到邻居的哥哥：“人家那有多用功，连蹲坑拉屎也抱着书看。”我后来几十年如一日，每次如厕那般如此。
      例如：年青时读梅兰芳先生的自传《舞台生涯六十年》，里面说，在长辈的面前听说话，自己的两眼得看说话人的下颚，切不可直接对视；直接对视则是不恭。我也从此遵守这礼仪无一例外。
      我的晚辈后生未必的，我就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遭遇这样的情况，我有时候还会想：这是不是代沟？是不是我的古板老套？莫非我已是巴金笔底的高老太爷么？
      于是，我也有妥协，沉默。
      当我不语后，我又沉思：什么是“养而不教父之过”，什么是“教而不严师之惰”，什么是“诲人不倦”？
      这样，我又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我开始刻意：什么是重复、反复、一再、关切、叮嘱、牵挂、啰嗦……
      由此，还有一点自知，这就是：我不与非亲之人说第三次一样的话或者一样意思的话。
      在日志里，有的事件，我列举数次，那是因为篇章不一，非是重复。
      行路易，在于人重复，路不语。
      行路难，在于我重复，心自知。

                                                

                                  2013-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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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1-22    梅峰坊16号的左邻右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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