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懂棋的人，第一次教自己的小儿子：“你完全不懂下棋，但是你眼睛能看，我动哪个棋子，走什么步，你照着我，不就可以了？到棋局结束，你虽然输了，但是你只是输了最后的一步。”

年幼时，听过这故事，印象深极了。虽然我不会下棋，甚至怎么都想不通如何可能失败只差一步。但是，依瓢画葫芦、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对于无从拜师的初学者而言，有那么个模样子，有那么个举止，有那么个仪态，也不失是一种循规蹈矩的办法。

入寺以来，这“头七”，我便是如此亦步亦趋，断然不敢造次的，所幸偶尔会有那么三五位师傅肯给予指导的，或在上课时点拨给我经书的页面，或在斋堂叫我出去的，或要求我着大褂进殿的，或不让我再穿大褂上殿的，或不许我跨过跪垫的，或把我放在座凳上的念经课本收走的，或不给我加饭添菜的……凡此种种，开头五天里，我几乎每天必有被遭遇一次近乎瞪眼和小声呵斥的时候，甚至饿了二十四个小时的。

一贯受人尊重、客气的我，难堪底事，真不好逐一言表。

我不明白，自己跟着大家的样子做的，怎么就错了呢？明明是知客叫我几时吃饭，坐在哪个位置，怎么另外一位师傅就要我“过二堂”，甚至还有的师傅就不管饭菜呢？确确实实是一位师傅要求我穿的大褂，怎么另一位却说我不能穿了呢？

师傅们只命令我当然，而从不告诉我所以然。

因此，我几乎每天都有心情不舒畅的一阵子。

不过，还好，自从第一天看到墙上贴着印光大师开示话语起，我就时时刻刻牢记“看一切人都是菩萨，唯我一人实是凡夫”的警句，连睡觉也必右侧卧，一到仰面舒躺立即醒来复位后再睡；又常常反省自己在尘世时自以为是的嚣张，动不动好为人师，训斥学生和部下，如今才有此报应，才有此心情的体会和对自己过去所犯错误的认识。因此，每一回遭遇，我必在过后，谦卑地恭恭敬敬地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向师傅讨教。

于是，渐渐有所明白其中大约的道理：

在斋堂叫我出去的，“过二堂”，是因为我不是和尚。如果与和尚们一起吃饭，必得值班的几位和尚给我送饭送菜，这样，因为和尚是佛的人，佛的人伺候凡人，凡人是受不起的。“过二堂”，就是等和尚们吃好了，走了，我再进斋堂去，自己兜饭舀菜，而且得坐到与佛像背面的隔墙角落去吃。

大褂分两种颜色，深棕色的“海青”，上殿时穿，而师傅只给的浅咖啡色，应该只在进禅房时穿的。我的错误是，穿了进禅房的去上殿。为什么他们没给我海青呢？因为库房只剩小号，没我合身的大号了。

我跨过跪垫，虽然是看见掌管经殿的师傅常常这么跨，其他师傅也这么跨的，但是他可以，我不可以。

座凳是人的屁股着落的，“不干净”，而课本经书是神圣的，所以我错将神圣放在不干净处，有辱神圣。

两种情况下，和尚可以不给加饭添菜：一种，饭碗菜碗不是摆放在自己桌子前沿的；另一种，就是不该在一堂吃饭的。因为我每次都将碗摆放在自己桌子前沿的，所以，应该是我犯了后一种情况的错误。

有错必纠，所以，这两天来，我少了犯规。也许，师傅看我次次俯首帖耳的恭敬和顺从，也就对我有了点和颜。

那么，为什么我般般样样皆循规蹈矩，到来还会犯这样和那样的错误呢？能找的原因是：我学习的是和尚的规矩，而实际上自己是凡夫。依瓢来画剖开成半的，哪能是完整的葫芦？学邯郸那样老少所走的美步，岂不忘乎自己乃燕国寿陵人？自己天生的质地不同，扮个丑角尚且自然，非要去做美人儿，怎么会不愈加的令人反感呢？

想通了这道理，即使棋局终残，我也自在多了。

2011-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