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旅者之所以能速达某处，得助于二。以古人事，首一依匾额标示识别方向，功用如指。今次行旅，最高处在泰山上见得“南天门”，当然就知道了南向，随之因此知道了北、东、西三向，而最有趣的则在滕王阁，方形楼阁第五层外四面各有一匾额，不但按《滕王阁序》所记之“东引瓯越”、“南溟洞深”、“西控蛮荆”、“北辰高远”分别告示出方位，依序选用唐著名书法家褚遂良楷书、唐杰出书法家颜真卿楷书、北魏碑、西汉隶书之书作，与其正面最底下第一层唐大书法家怀素的狂草“瑰伟绝特”和最高之第七层的苏轼行书的“滕王阁”相得益彰。

      以古今人为，其二靠匾额表名识别个体，类同人名。“滕王阁”是，而商号更是遍布。
我独立在“玉泰盐铺”商号匾额下，最想知道这原是后设作坊，楼上家居的三间店面，初售盐、酿酒，后兼营大米、菜饼、石灰及杂货等的店牌，其上留下的是谁之字迹，是蒋介石的祖父蒋斯千在清同治十年（蒋玉表公元1871年）开设时写的，还是由是蒋介石的父亲继承后重写的，或另有写人？这看似无所谓的思想，不就如初识某人，以其姓名来猜测取其名者的寄望、文化、修养。盐、米、石灰，白色如玉，货色自然是上等的，“泰”包含有元、贞、利、亨的寄望。当年盐为重要物资，主营之项，而同治十二年（公元1887年）农历九月十五日蒋介石出生此屋楼上，如此想来，岂不更觉咸味？
      除商号外，匾额因行当各异，常有斯文得非知其表名之由来而不得知在行的。例如宁波“天一阁”，即使到其跟前，见得介绍“天一阁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的私家藏天一阁的藏书柜书楼，也是亚洲现有最古老的图书馆和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始建于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由当时退隐的兵部右侍郎范钦主持建造。范钦平生喜欢收集古代典籍，后又得到鄞县李氏万卷楼的残存藏书，存书达到了七万多卷，其中以地方志和登科录最为珍稀。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下诏开始修撰《四库全书》，范钦的八世孙范懋柱进献所藏之书638种，于是乾隆皇帝敕命测绘天一阁的房屋、书橱的款式，兴造了著名的“南北七阁”，用来收藏所撰修的七套《四库全书》，天一阁也从此名闻全国。明清以来，文人学者都为能登此楼阅览而自豪……”也还是不知何以取名“天一”，非得追根问底了，才知道因书为纸品，恐怕被烧，所以以郑玄对《易经》注释的所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大意也就是以水来防火。范钦设计此地时即照（《周易》）五行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地六成水，天七成火，地八成木，天九成金，天五生土”之说，将格局作了楼上一个大通间，楼下六小间，以应天一地六之说，借“天一生水”来克火的。
      在天一阁内，有一排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修筑的平房有间匾额挂着“千晋斋”的屋，在天一阁博物馆内有一排上世纪三十年代修筑的老平房，挂的是名曰“千晋斋”的匾额，内里面藏展着的是砖块。经我回来后，坐在 案头，查找史料，才知此名关系。原来，民国22年（公元1933年）至民国24年（公元1935年）天一阁重修，作为发起人之一的马廉将所藏古砖悉数捐给天一阁。天一阁特辟一室陈列，命名“千晋斋”。这些古砖是民国9年（公元1920年）至民国17年（公元1928年），宁波为建造环城马路，三年内全面拆除城墙和六个城门所出土大量的古城砖。其中有打着“唐大和七年”、“宋故仁和知县”、“洪武七年”、“嘉靖三十四年”、“清道光廿五年城砖”等烙印的形制各异的纪年城砖，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砖甓铭文纹饰上至六朝、东晋和最早的汉。这些“城砖书”是宁波建城的历史证物，在不为一般人注意之当时，被马廉等一批学人拾得，收集起来。马廉（1893年-1935年），字隅卿，宁波鄞县人，古小说戏曲版本学家，曾任北平孔德学校总务长，北平师范大学、北京大学教授，曾继鲁迅之后，在北京大学讲授中国小说史课。1931年秋因病回鄞县休假，收集古城砖的事即在此际，而悉数捐献则是寿终之前。
与之相比，当代建筑之表名则平而不显，淡而无味。

      至于一些博物馆社、政府府第、寺庙公园，多以直白了罢。

      好在一些园林楼堂馆阁，为点化环境，不单以名为标识，还有用诗化文辞，好比过去的人有名还得有字的“字”。例如滕王阁第三层回廊四绕的四向大门的廊檐下，各有一匾额，东写“江山入座”，西题“水天空霁”，南作“栋宿浦云”，北为“朝来爽气”，皆系清顺治蔡士英重修滕王阁时所拟。又例如杭州西湖畔有一以台坊月门等布局，衬托湖石假山的大石苑，里面的匾额多行此风，“拜石揖卉”、“花事草堂”、“诸花香处”。还有济南趵突泉的“观澜知本”，泰山对松山的“万松堂”，都就景而字，少有典故，因此一般容易即景同情。

      因为有时帝王将侯兴致而来，也即兴挥毫，题写了匾额的，是为寄望。例如，在济南趵突泉边，见为纪念大舜的两妃娥皇和女英而建“娥英祠”入口处，有一“孕鲁育齐”四字匾额，落款“乾隆御笔”，总感朱红底黄金草书的刺激不当。等知其取之乾隆本人所作《再题趵突泉作》一诗中的“喷珠屑玉各澜翻，孕鲁育齐相鼎峙”了，终于明白了字迹来自“双御碑”的碑帖。
      南京朝天宫三间拱门，东门砖额刻匾西门砖额刻匾“道贯古今”，“德配天地”，两句之首字关联即是“道德”，传为晚清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为一等毅勇侯的曾国藩所书。正面“棂星门”为宋代理学家朱熹手迹。“棂星”作为文庙正门的第一道，意指读书人在此进出门第，象征着孔子的思想对天下读书人的影响。
      社稷如是，家室亦当然。参观鲁迅祖居，到周家第三进，见祭祖所在的香火堂。神龛放有历代祖宗牌位，中间挂有一张鲁迅祖父和两位祖母的神像。而神像上方挂有“德祉永馨”匾，意指德行和福气渊源流长。这周家，一世祖在明朝正德年间从或许是务农的湖南道州搬迁到绍兴城内竹园桥。到绍兴城后，弃农经商了，家境逐渐殷实，周家子弟开始走进学、读书、赶考之路，终于六世祖考上了举人（乾隆年间），为周家挣得了第一块“文魁”匾。这意味着周家从此不光经济的、社会的地位上升，更有挤进了士林为政。从此，周家开始购地建屋，广置田产。鲁迅的七世祖周绍鹏在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购得了此屋，经过大规模的修建，形成了后来如此的三千平方米之大规模的官宦人家四进台门口的住宅。说来，德有渊源，祉佑流长，也就头头是道地为了后代。

      能写为后代者题牌匾写跋的，迄今我唯一所见是在溪口蒋氏故居丰镐房的报本堂。“报本堂”是蒋家的香火堂。堂前悬一方红底金字匾额，上书“寓理帅气”，是1949年蒋介石为长子经国四十生日所书。这年1月22日，下野的蒋介石回到溪口，过了自1913年离家三十六年后回乡第一个春节，也是他有生之年在家乡过的最后一个年。农历三月十八日，蒋介石念蒋经国的四十岁生日是大生日，在丰镐房摆了生日宴，亲题写“寓里帅气”，悬挂在报本堂前。
      我今仔细读其跋，知是为父者对其儿子的殷切：“每日晚课，默诵孟子养气章。十三年来曾或间，自觉于此略有领悟，尝以‘寓里帅气’自铭，尤以‘寓里’之‘寓’字认深切，引以为快．但不敢示人。今以经儿四十生辰，特书此以代私祝，并期其能切记己体察，卓然自强，而不负所里耳。”
      这样的匾额何止有益于一人？

      当然，或长或短，或含蓄或直白，由得人们自己。想必因时代的直白许多，而将匾额作了表达意志、几近口号标语之物。虽还想有点文采，但终于革命了。好比说，登泰山，走过南天门，左有一殿，原是“三灵侯祠”，因宋真宗前来封禅时，见周朝谏官唐宸、葛雍、周武三人为仙，是以祠祀。大概随时代变迁，俗人知三人事迹少了，不如改做“关公庙”来的活灵活现，废前三仙而立关羽祀之。今的所见，又改，成了供奉东岳大帝的，叫“未了轩”。出处系唐杜甫在泰山《望岳》句“齐鲁青未了”。
      杭州西湖畔栖霞岭下的岳王庙是1979年仿古建筑，匾额全新。正殿忠烈祠重檐间所挂，事说当年大理寺官吏何铸等人严刑拷打岳飞，逼他在预先拟定的假供词上画押，岳飞满腔悲愤之中连书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1981年八十四岁高龄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叶剑英元帅来此参拜岳飞墓时，激情题写“心昭天日”。 殿内悬挂在岳飞塑像后上方的“还我河山”横匾，是岳飞手书墨笔。由此里应外合表达的是 岳飞的报负和气节。
      南京中山陵墓道的入口处，花岗岩牌坊上端正中的石匾镌刻“博爱”是中山先生的手迹。
      1912年2月，孙中山被袁世凯逼辞大总统之前，于右任特地去看望过他。孙中山特别情深义重，特赠送两件礼物作为纪念，其一是一个大炮弹壳，其二是亲笔为于题写的一幅中堂，即“博爱”二字。不久于右任随之辞去交通部次长职务。1926年6月1日，孙中山遗体奉安大典礼时，“博爱”即立在此。其与半山处中山祭堂正面三拱门上从东到西分别刻着国民党元老张静江的手书篆体大字“民族”、“民生”、“民权”三块石匾始终呼应，遥相贯联，彪炳着孙中山先生一生的革命意志、目标和要义。

      在许多时候，我们往往难以分开哪是纯标识的匾额，尤其象中山陵“博爱”坊那样的坊，本来只起方位标出的作用，因为加了文字，多了表意的功能，使牌匾兼备了标识的表示和意志的表达二者的意义。例如从西湖边通往岳王庙的道上的“碧血丹心”坊。例如明朝洪武二至八年（公元1369至1375年）建康府城南门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瓮式军事建筑，名其门曰“聚宝门”。1932年由时任民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改名并亲题其名为“中华门”。 是名，是志，是民族精神？这就看如何实事求是于历史和历史的蒋介石了。
      这兼备标识和意志的，还有一些匾额也可归到此中，如人之名、字之后的头衔。例如鲁迅的私塾先生寿镜吾的寿氏故居，也就是“三味书屋”的所在。站在第一进台门斗前，就可见隐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文魁”匾。此匾因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寿镜吾的兄长寿子持，在丙子科举考试中举而制作悬挂。这“文魁”既然是举人头衔的名片，当然是用来光耀门楣，以示此乃一户书香人家的居所。 
      鲁迅的周氏家族到其祖父周福清，在绍兴有四百年的历史，属周福清官至翰林，位最显赫。所以，周家三个台门的门楣上都挂有“翰林”匾，展现了主人身份的高贵。

    我对匾额的兴趣，还因为自己不懂抬头和落款的内容，文字的排列，所以想看个样式。无意间在游览完全新建的南昌滕王阁时，在一层的侧面参观一个小型博物馆时，很集中地看到几十面收集自民间的寿匾鹅挂牌。大部分是祝寿贺婚之物，其中有一面特别有意思的祝寿 “花甲衍庆”匾额，题有序的。我还得找个空闲，好好学学。

      在游览过程中，游客们有时会同时见到一屋一处同时挂了二三面的牌匾，这也正常。我且将之当成人物简介来看。那一天在南京，同在一门口前后左右看到四面匾额挂牌，清乾隆皇帝巡幸江南时，题名的“瞻园”，现代文史大家郭沫若题写的“大明王府”、“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 不几年前才去世的赵朴初居士题写的“金陵第一园”。借问来历，“瞻园”取意于苏东坡所言“瞻望玉堂，如在天上”， 形容其美景乃人间难得。
      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濠州（今安徽凤阳）徐达，字天德（公元1332～1385年）加入朱元璋部，南征北战屡建奇功，为明朝开国元勋和文武全才的功臣大将，官拜魏国公。此地是朱元璋亲赐徐达府邸的一部分。死后，明太祖朱元璋念其卓著战功追封为中山王。故称“大明王府”的便是。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这里先后成了东王杨秀清的王府、夏官副丞相赖汉英衙署和幼西王萧有和的府邸。所以，“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在整座大园里首当其位。民国时期，这座庭院先后做过江苏省长公署、国民政府内政部及水利委员会、特工总部中统局、宪兵司令部看守所等。由此，美其赞之为“金陵第一园”也不为过。
      我看匾额如看人，不见其人，先见其名、字、衔头，也知其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