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不知如何有所事事，又不甘于白白浪费时间，就找来影碟，看个故事片。
      一个月前，看芬兰的《给雅各神父的信》，半个多月前，看瑞典的《狗脸的岁月》，十几个小时前，看日本的《无人知晓》。
      与目前网上所能见到的相关影评不同的是，我注意到这三个国家的三部电影，给我最印象深刻的不是什么光线啊的手法，而是它们对死亡的表现，所赋予内在的张力。
      比较中国影视作品对死亡的表演——断气人的脑袋一歪、在场亲眷的抱尸号啕、旁人的低头……，虽然也有张力，但因为不过是彻头彻尾程式化的外显画面，所以当片子播放完之后，不能说没有人为死者唏嘘，但多半是妇道人家。
      想自己，之所以不被影评的写手观众所注意的，我却能觉察到死亡的张力，一则我不是妇道人家，二则我应该都比那些写手年老，更对死亡敏感。
      在一点痛苦都没有的安详中，接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平静送行，张力是收缩的。

     

      雅各神父生来是个睁眼瞎，从青年到老都在同教区工作，以回复教徒的求助信为己任，却受到蕾拉——被判无期徒刑的女假释犯——的斥责。说他的糊涂，是因为自以为是；说他为别人提供没必要的援助，有多么的虚荣心。
      雅各神父终于面对事实，怀疑自己平生的信仰，承认为信徒回信，根本不是为了彰显上帝的恩泽，只是想让自己的生命有些许价值。以至面对不再有来信，意识到自己还在等待，是坚持虚妄。在萎靡中，几度不振地自嘲叨念：“我若对人行善，心中若没有爱，这又与我何益？”。
      最终教区派来的车运走神父的遗体。
      雅各神父死亡的张力，在电影里被收缩成不再穿著圣袍的常人，收缩成踩在烂泥地上的双脚，收缩成坐在底下堆积着成捆成捆信件的单人床，收缩成人类很脆弱的一颗心连同屋漏的雨滴。

 

      比起做狗脸来取悦常年抱病卧床母亲的欢心，来吓唬欺负自己的玩伴，英格玛喜欢独自面对星空，思考死亡。在《狗脸的岁月》里，有被人类送往太空做试验狗“莱卡”的死亡，有妈妈的死亡，有妈妈死后不能随同自己被带到舅舅家的狗“西卡”的死亡，还有舅舅家那座楼地下室老病人阿维森先生的死亡。
      一次也不曾出现死亡画面，甚至连情节也只是通过角色口述的这四个死亡，成为一个十二岁男孩子成长的标记，最后收缩在一张破沙发上。

 

      《无人知晓》，无人知晓明、京子、茂和雪四个孩子的妈妈去了那里，无人知晓四个孩子各自的父亲姓名所在，无人知晓后来出现的另一个女中学生是谁，无人知晓剩下的三个孩子将会怎么样生存下去。
      最小妹妹小雪的死亡，与其说是因为长期饥饿，缺乏最基本的营养，当然还不如直接谴责对亲生子女完全不负责任的父亲和最终还是抛弃了他们的母亲。可怜的小雪被哥哥和姐姐们收缩进一只行李箱运，送到能看他生前希望能看得见飞机起落的荒野，无人知晓。
      然而，当我们完全沉浸在“生存”方式和状态时，一个最主要的主题却收缩着，这就是“爱”。
      雅各神父爱上帝，上帝的羔羊们却离弃了他。
      英格玛爱妈妈，妈妈遗弃下了他。
      明、京子、茂、雪爱他们共同的妈妈，妈妈抛弃了他们。
      能说收缩的就没有张力吗？
      昨夜开始，我怎么觉得，经过收缩的死亡，老在我的心里扩张，不再是电影的故事和角色，而是我的现实和我。

 

                           2011-11-19   午后   穗   有所事事此日志

     

      【备注】
      日本《无人知晓》，中文片名又译成“谁知赤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