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57年7月7日，忽传毛主席晚上要见我们。反右已风起云涌……
      主席兴致勃勃地问：“你现在怎么样啊？”罗稷南答：“现在……主席，我常常琢磨一个问题，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我的心猛一激灵，啊，若闪电驰过，我感觉空气仿佛顿时凝固了。这问题，文艺人二三知己谈心时早就嘀咕过，反胡风时就嘀咕过；可又有哪个人公开提出？还当着毛主席的面，在反右的节骨眼上提出？我手心冒汗了，天晓得将会发生什么，我尖起耳朵倾听：
      “鲁迅么——”毛主席不过微微动了动身子，爽朗地答道：“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

 

 

      文化大革命里，下放到了农村，在山区，已经懂些事的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的答案是，鲁迅会“因病治疗无效”，会有隆重的追悼会。因为毛主席必须自圆其说他曾经的演讲辞“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
      但私下里，三两个同样落难的朋友，却有不同的答案。
      有一位说：“连刘少奇都可以打倒，鲁迅又算什么，一样被打倒。”
      有一位认为：“鲁迅早就在打倒胡风反革命集团时一起干掉了，还等今天！”
      还有一位觉得：“他会自杀的。”
      再有一位相信鲁迅会被保护起来，理由是“文化大革命‘清除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像宋庆龄是国民党大块的，都被保护起来，何况鲁迅不是国民党，又那么大块。”
      毕竟我们是下层人，这些子答案都只是主观猜测。
      今天，突地在史海钩沉时，读到南方网2003年10月23 日《羊城晚报》载的区达权的一篇文章，内中言及黄宗英知此答案，而且绝对准确。急找之，获2002年第12期《炎黄春秋》杂志所黄宗英《我亲聆毛泽东罗稷南对话》。
      果然。
      “‘鲁迅么——’毛主席不过微微动了动身子，爽朗地答道：‘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是1957年7月7日，在名流和众多官方人士的座谈会上。毛主席的亲口。
      黄宗英在她的回忆文章里描述了她本人、同时在场的她夫君和多人的反应。
      那描述甚是生动。记录着时人各各的表情和心理的。
      我知道这个答案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毛泽东太厉害，何止威镇四座，简直就是割喉。
      其次则是，这几十年沉寂在心底的这个问题终于不再是问题。
      然后，一连串新的问题跌落进我的思想深渊。
      第一，如果，毛主席的这句话当年能够见诸新闻，或广泛流传之后，全国会怎么样？人民会感觉毛主席什么？
      第二，毛主席为什么有那么“微微动了动身子”？是他觉得面对这个问题的提出，他伟大的胸怀也很不自在？
      第三，毛主席的此番话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就是威胁，是杀一警百杀鸡骇猴。那么，“爽朗”回答是政治的什么手法？是不是就是他自己说过的“阳谋”？
      第四，毛主席凭什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凭功吗？凭威望吗？
      第五，后来的以至现今的领袖们还有这样的气魄来言语的吗？如果有，那是谁，凭什么？如果没有，为什么没有？
      第六，我们这个民族的人民在什么情况下是大无畏的？什么情况下又是明哲保身的？我们这个民族的人民，究竟是勇敢的，还是怕死的？
      前五个问题可以随心溪漂浮在水面。也许，最后一个问题，又将沉入我的心底。

 

                             2008-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