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路还行。手臂的摆动与脚步的迈开都能协调。平均步幅大约 65 厘米，步频每分钟 105 步。论长时间行走，许多三十来岁的人还不一定能与我齐头并进。

近九天里，我跑了四趟省立医院。好在距离的近，从家出发，步行三百米，然后搭公交车，经过八个站，下车后再走一百米。自觉老态出现了，第一，步子小了点；第二，速度缓了点；第三，怕自己不小心跌跤；第四，担心被别人撞到。当然，也有路上行人实在多的原因。

因为在医院内跑科室，跑大楼，排队，坐等，所以，一下子集中起了不少时间，闲的无聊着去看旁人的举止。

应该是受了 CT 检查报告上“脑梗死”、“脑萎缩”的影响，心理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暗示，压迫感特别强，于是情不自禁地很要故意地去注视那些——拄着拐杖的蹒跚老者，坐在轮椅上得借助他人之力方可进退的老者，并且设想将来的哪一天，自己“也就是这样子”。

在我观察过的四十四位老者中，二十一位男都沉默不语，二十三位女则有二十一人声大、气盛、责怪别人。

这一现象太让我惊诧——是性别的规律？还是“好男不娶福州女”的老来更显？过去，我从不曾注意到这样的天差地别，也不刻意求证俗话的流传，而这些天忽然间感到老夫们的可哀，更无解老妇们的古里古怪。

这些老者的衣着整齐、干净、价值；皮细、肤白、发银。由此可以推断他们在高干门诊大楼里的当而然之，及其源于在位时颐指气使的延续现在。

由此，我还多少感到些包含“老革命”在内的悲哀。

《论语》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那句话怎么说的？……哦——“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么看来，老夫们的气数还真不如老妇们咯！

金兵入宋之，从大梁城掳走徽、钦二帝那年，虽然康王应天即位，定都临安，但国运如人之老病，之将死，懦弱矣！其时，文人汪莘的一首《沁园春》却写出一隅偏安的状态：

“家在柳塘，榜挂方壶，图挂黄山。觉仙峰六六，满堂峭峻，仙溪六六，绕屋潺湲。行到水穷，坐看云起，只在吾庐寻丈间。非人世，但鹤飞深谷，猿啸高岩。    如今老疾蹒跚。向画里嬉游卧里看。甚花开花落，悄无人见，山南山北，谁似余闲？住个庵儿，了些活计，月白风清人倚阑。山中友，类先秦气貌，後晋衣冠。”

这词的开头句写实，“柳塘”是地方名。接下去第二句的“方壶”和第三句的“黄山”也都是地名，却是“榜挂”、“图挂”的卷轴。上阕这样以实地提携画面之“虚”，虚实结合的写法为下阕“老疾蹒跚”的“向画里嬉游卧里看”做了何等之好的铺垫啊！

我很喜欢。

因为之前刻意观察过老者病态，所以现在再读到词句，倍感老夫们的默然，有着情理兼备的格调。

所以嘛，现今思想：我要是将来走不动了，回过头来，看看这些日志，尤其其中的古画新题，应该不至于太过沉默或者大声吧！

难料啊！

我的父亲暮年时用过的轮椅，在储物间等着我。

2015-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