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了之其中二事
| 发布日期:2013年12月04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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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事一向以无论如何复杂,都想有个来龙去脉的大概为好;虽然也晓得不一定有好的结局,但能有个了断清楚,才好说“了”。但是,平生中有头无尾、未能尽善之事,倘若盘点一回,可能能连篇累牍十数日,甚至更多。
以下记的,是近日找见二张旧照引起的回忆。
回忆的二事,其时间大致可用拍摄的日期推出约莫。
第一件事,关于一册线装书。
书籍已经没有封面。
蓝色的封底已经残破。
书约莫宽156毫米、高217毫米,厚18毫米。
书里面的作品,全是汉字,多数熟悉繁体汉字的人应该都能流畅读出。句子之意,诗文之美,倘若不是因为末页印有:出版社,印刷社、发行社、出版年月等等,以我当年的知识,很容易以为是唐宋汉诗。
末页印的,我现在已记不得更多,能记得的有这么几个字:“和诗選”、“日本”、“昭和四年”。书中每一首标题下,分别是日本作者的姓名。
用我后来对日本的知识,再回想起它来,意犹未尽:
这书籍出版的年代,当在1929年。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书中白纸类似中国的宣纸,其实当是日本造的细川纸。
第三点,它的开本要比中国古代一般的线装书稍长,也稍宽,版芯偏下,所以抬头“天”的留白更长了点。
第四点,它应该是仿刻板的活字印刷,用的匠体字,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宋体字,横平竖直,横轻竖重,尤其端庄。
第五点,这册线装八订眼,订线用白丝线穿双道,完全符合中国古籍的装帧制。
最后还有一点,第六点,它不是公共图书馆的藏书——没有盖图章;应该是本私人的读物,根据年代相关猜想,主人或在民国时期留学日本,抑或与1941年4月福州第一次沦陷后有关,甚至说不定是日本领事馆人员的遗物。
这本书籍的由来是这样的: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各单位和私人在“破四旧”中争先恐后搬出图书焚烧。我乘夜色含糊,人群混乱,连续几天在不同场合偷了二三十本。其中就有这本。
从那年起,它在我这里保存了二十九年。
1976年8月24日,我坐在家中躺椅上的那照片里,当年床铺板支起的“书架”从上往下第二层有那册书籍。虽然,照片没拍到,但我记的绝对无误。
可是,后来它回归到日本,却不该那么了。
三年半前,也就是2010年,回忆日中交流株式会社第一任翻译伊藤,在日志《初日残照映伊藤》篇,我有写这本书籍的去向,也表达了我对那不应该的下落之感受。
所以,这是一件还能记起大概的不了了之之事物。
跟上面提到的照片的关系就是这样。
第二件事,关于三件小瓷器。
这事发生在1977年的3月,也就是我站在东街的拍那张照片的前后日子。
背景的邮电大楼,现在还在。
我站的具体位置,是现在的信息广场前面。
信息广场那里一树大榕樟,依然当年,而我原先的单位已经拆了。
那年月,我们在那里的一幢两层的青砖楼房上班。
我在楼下的第一间办公室。
一个春寒料峭阴天的午休时间,多半的同事都上街逛,我打盹。
忽听有人咋咋呼呼,说外面挖沟的人挖出一大堆的碗,是死人用过的,在敲破掉!
我立即操起墙角的洗手脸盆,出去!在工人的锄头下抢回满满一盆完好的!
推到办公桌下!
是些什么,我连看都还没来得及看,已经有人来吼吓:“全部缴出来!全部缴出来!国家文物!谁如果不缴,公安局来就不好办了!快!”
我不知道还有谁有拿,也不晓得谁缴出了什么,只是自己一脸盆的东西被人搜了走。
所幸,说时迟,那时快,我偷偷藏了三件瓷。
带回家看清楚:
一荷叶状盅,小可盛一小月饼,无花纹,底面文字“大明成化九年”。
一八角形盘,大小如今家用小饭碗,外侧无画,内侧各面分别画春兰、夏荷、秋菊、冬梅,间图案,全手绘青花;色偏普蓝,线条洗练,显然质朴;底面文字也是“大明成化九年”。
一平底圆碟,大人一手掌可盖,面上画有细瘦之人,鬼脸,作奔跑状绘工非常传神;线条洗练流畅,青偏墨黑;底面文字是“大明嘉靖九年”。
当年,我查过,“明成化九年”,是公元的1473年,“明嘉靖九年”,相对应公元1530年。
想想那出土地点,在古福州的城池以内,不可能是墓葬之地,更似官家大户的厨房,才有不同年份的、跨度长达近六十年的代代相传。
我的父亲在古董店当过学徒,端详后说是“好物”。
那时候,我夜晚在办公室业余课人十几语文。其中有姓黄的一位,说他认识一位何老师,收藏瓷器已有几十年,自己还会烧制仿古,资历很深,问要不要拿去给鉴定一下。我是巴不得有个请教的机会。那天我随黄生,还有苏姓的门生一起去了。
登堂入室人家府上,果然斯文布置。
看过我递上去的三件,约莫将近花甲的何老颇有爱不释手的神态,末了说:“先放我这里,多查查资料,再告诉你们。”
我们告退。
大约一个半月后,我们再去,何老把用报纸包好的东西交回给我,说:“最近我特别忙,一直没时间查,你们急着要,先拿回去吧!以后再说。”
那三件回到家后,准备归位书架上时,我猛然间发现荷叶盅侧面有1毫米宽、7毫米长的裂纹!像是没烧好的!我心里一惊,次日再与黄、苏二生找何老问个究竟。
那人颇有防备,以势压人地连珠炮:“你们的意思是我把东西给换了!真是的!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啊!你们简直就是讹诈我!知道不知道!我儿子是省团的编剧,我至于这么做吗!你们这样,我要叫公安局来了!”
黄、苏二生不置是否。
我虽然退出,却很有把握:一是这三件我天天看的,有裂纹的话,当然不会看不见;二是裂纹不是磕坏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烧裂的。
事至如此,我的态度也照自己一向的处大事原则处置:息事宁人,不再纠结。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台湾海峡走私频繁,主要以物易物,在海面上交接。大陆这边的什么换台湾的收录机、电视机、手表、布匹。1983年的有一天夜晚,内弟万畅来我家,说:“那三件瓷器摆着生不出钱,我有个朋友和台湾那边有生意,听说一件明朝的古董可以换一辆二手奥迪呢!姐夫,给我拿去试试吧!”
我从不贪财,却是因为心有其已被人掉包的芥蒂,所以也就任他带走。
三个月后,万畅说:“在海上被没收了。”
谁没收?
没收的凭证?
倒是他姐我妻说:“伊呀!赌不改的呢,你这也信他!”
直到万畅病故,我不提及。
这也算是我处事关情的原则。
2013-12-04
【本篇有关】
2010-05-23 初日残照映伊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