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饭后，我的父亲边摇着蒲扇，边对我的母亲说：“老关抓了。”
      我的母亲瞠目结舌。
      我兴奋得很：“老关叔叔是特务吗？”
      我的母亲重重地瞪了我：“细囝莫斜话！”
      声音很平静：“贪污。”
      “贪污？……野多钱？”
      “四十七。”
       “退了可以放吗？”
      “钱夺定要退。可是蔑白会不会放。”
      这是“打老虎”时的事。
      查现在的资料：“‘三反’、‘五反’运动是1951年底到1952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中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中开展的‘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的统称。”
      依此推算，那应该是1952年夏日。
      我当年6岁。
      我们家住胜利街。
      老关是我的父亲没有拜把兄弟的兄弟，是县邮电局的同事，他是会计，我的父亲是仓管。
      五年后的1957年，也是夏天，这时我已经11岁了。
      放学回家的我，看到一个客人正在吃一大碗的太平面。
      我的母亲说：“还不快叫你关叔叔！”
      戴眼镜的人：“哦！依达都这么大了啊！”
      我没叫他，他是坏人：“依妈，我去玩了！”
      晚上，我的母亲告诉我的父亲说：老关来过，伊还了十五块的钱，剩的一半，说有钱了伊就还；伊说，没颜面去见三哥，伊下午5点多船去福州。
      我的父亲静静地听完，只叹了一声：“唉！”
      后二三天的晚上，关于老关的话题，总不时谈出。我也渐渐明白些大概：老关在“三五反”里算“老虎”，幸好伊能一笔一笔交待清楚自己是怎么样做脚手的，所以查伊做的账本和凭据没困难。要不是笔笔清楚，如果说的含糊，判伊无期都有份。审决前，伊太太来向我的父亲求情，说以后还剩母子三人，日子也不知怎么办。我的母亲为了能筹到一笔钱借给伊救急，临时去“做”了个“会”，一股2圆钱，一共是11股，我的母亲以1圆8，标到头会。再向我的伯父借了点，一共凑了30圆交给关太太。
      这时，我们家住在梅峰坊。
      很久以后，我的母亲还跟我的父亲提起老关。心照不宣，毕竟还有十五元没有收回，但只说：“我们家也搬回福州了，老关现在在哪里，去哪里问，也没地方问……”
      我好奇：“老关叔叔伊是不是很傻，每一笔贪污都另外记在笔记簿上啊？”
      我的父亲则说：“会贪污的人都以为自己很聪明，总以为会偷吃会擦嘴就可以，不出意外就不会被抓。老关不是，伊更聪明。伊聪明是在没抓的时候，就为抓到做准备。凡是伊做了脚手的票据，伊都有特别的记号。那记号只有他自己晓得，审伊的时候，伊讲出了，别人才懂。”
      我又问：“依爹，汝管仓库，每个季度都报器材盈亏单，这样不是工作出差错了吗？”
      “傻囝啊汝，称两量厘的，一个月几十笔，没一点差，怎么可能？不像出纳，不是会计，一分都不可以差，不能短，也不能长出来；有长就肯定有问题。管仓库的全部都平衡，账实季季一点没出入的，不讲有没有做了脚手，是不是有贪污，本身就是问题。”
      1966年，我接我的父亲的班，开始管仓库，也填写盈亏申请报告单。
      1991年开始，我开始兼做出纳的活，无数次赔钱。

                                                    2013-0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