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去年腊月回家，登门拜访林家阿姨时，将我2011年以来“黍离野风”的一些，请她点评，企冀能通过她的客观和率真，领到指教。
      老阿姨在电话里这样说：“我知道你春节前又要跑，到处的去，因为你托付了我，我不敢拖延，所以这两天专门坐下来，看你的大作诗词。我告诉你啊，我的感觉，第一点，就是你写的很像×××，从句、字、诗来看，典故很少，都看的明白。可是呢，我还要说的，就是第二点了，第二点就是究竟你所表达的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别人不一定都懂，恐怕只有你自己懂。”
      “阿姨，不愧是知音啊！第一点，说我的东西像×××，不敢当。读他的诗许多，刻意去模仿绝对是没有的，或许因为受过影响，已经潜移默化了，连我自己都没觉察。”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阿姨说的第二点，应该是批评，抑或不是批评，也是中性的告诫。不瞒阿姨，之所以要用旧体，就因为它最合适隐藏我的思想、情绪、心态。所以，别人怎么看，看出了我的什么，或者什么感受，都不是我的事，我要的就是阿姨说的这种只有自己懂，别人不明白的‘效果’。”
      老阿姨大笑：“我呀，只能够算是你的半个知音！”
      当同道的先生说，“她可是我们省城诗社久负‘女杰’之盛名者”时，我也大笑——我四十五年前就认识她啊，要不会去向她讨教？
      这事让我联想到的一个经验，不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是：有的时候，与其直接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不如舀一瓢水，看水里，太阳带着亮边的浑圆，还有那些透着光线的云彩。
      我因此而看到自己学诗混句的表现和阶段性的蜕变。
      年少那时的好玩，五分钟，十分钟“一首”的一蹴而就。
      青春年华在轰轰烈烈里“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伪古“寂寞”和“自怜”。
      中壮年那会儿张显开讲“不可犯合掌”，“不可犯孤平”，“犯了孤平是拗句，那就要救”之附庸风雅，好为人师。
      即使六七年前，也还在为“语不惊人”没死也半夜睡不着觉，巴不得眼前有坐破庙，有道破门，好去想是“推”呢，还是“敲”呢？
      直到近三四年来，确实在散笔、杂思、书信、游记、短篇小说的文篇形式，连自己有时都觉得写了晃眼，甚至白话分行的句子也还是白花花了，在这种情况下，才深感选择旧体格律，把自己的内心格于其内，假以律韵之言，来承载我的志，才是万不得已的一种日志，我写的、填的一些，才属于我自己的真实。
      从这个心得来说，恰也可谓是舀起一瓢阳光来，看水里云彩。天上的阳光流云是真实的生活，而水里的太阳和云彩，是将真实反映成虚无的存在。
      我的所谓的诗词，实在是我的日志。
      《左传 • 襄公二十七年》记有赵文子所曰“诗以言志”。
      《尚书 • 尧典》记有舜之语“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庄子 • 天下篇》的“诗以道志。”
      《荀子 • 儒效》云：“《诗》言是其志也。”
      自以为，而且是一向以来的都以为“志”是志气，慷慨激昂；是志向，好高务远；是志趣，高风雅兴；是意愿，同道合理；殊不知，独不知，这“志”，竟然完全可以直接望文生义为“士”者之“心”！
      士，无论官阶、贵族、家臣、文官、学者，勇夫、大方，谋策，不也都是人吗？
      是人，必有内心的六欲和外表的七情。
      如此，所谓“诗言志”，岂都是高洁的？六欲不除或除不净龌龊，七情难免也免不了邪淫，知文章以欲盖，反而弥彰；有事情要记载，擒纵难为，于是，最难而又不难，最明却可暗的，格律旧体诗词最宜。
      这才是我说怕写，不再想写，已经搁下毛笔之后，这些年来，又有了起兴。
      如何写得古今有别，同人有别，自己有别，立身时代境界，时间凡俗超脱，表现达意进步，光是闭起眼睛来想怎么写，越想越难。
      何不走到屋外，从木桶里舀一瓢水来，移步间看水里阳光的变幻，看云彩的随行？
      好看。
      自然而然的好看。

   
                                 2013-03-20        癸巳年二十四节气之第四  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