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被套
| 发布日期:2012年12月11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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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不怕见笑,我洗被套洗哭了。
怎么了呢?
不怎么。
第一次感觉这么孤单。
第一次发现这般无助。
第一次知道从此自己。
我算是蛮聪明的人,为女人家穿针引线不在话下,就连缝缝补补也方是方来圆是圆,即使用毛线编织围巾,我也能轻轻巧巧起针、勾针、收针的尺是尺呀寸是寸,一下不乱。
这些都是十、十一岁,一看妇女人家便无师自通的。
至于钉钮扣的活,我会的更早,七、八岁吧。
一颗钮扣四个眼,我看大人都钉成交叉的“十”字,中间高起来。我觉得这样容易被磨损,就改成两两并行着钉,钉成“二”字。又觉得大人把线拉的太紧张,钮扣与布之间容不得扣眼的边厚,我就故意在钉的时候松开点,最后用线在钮扣后面绕圈时多绕两圈,不但解决了原先的毛病,还使钮扣将来脱了线也掉不了。
前一种方法,十几年后见于报纸的“生活小窍门”。后一种方法,二十年后看出口外贸成衣,确是同样。
我二十六岁时,给自己孩子设计衣服式样,买布料剪裁,一针一线缝了三天,制成品。
孩子穿在身上,人见人爱。
这些都使我乐在心里,笑得开怀,就算老来,也还残留当年的成就感呢。
也正因为有喜有乐,才愈加对洗被套的哭悲戚深感。
洗被套哭的事情,发生在1959年。
那年我13岁。
哭的地方在武汉大学附中当时的所在地,也就是后来武汉第十四中学所在的昙华林。
具体的地点是当年小办公楼后面,有口水井的边上。
边上有一方专供洗衣的木板平台。
我12岁读的武大附中初一,上学期还在武汉大学的校园里,走读生是天天可以回家的。我姐和姐夫在武大当教师。我跟他们从老家南平去的。因为有他们,我不用洗衣服被子,我姐老做。
下学期,附中搬离邻近东湖的珞珈山,到了昙华林,我们那些家在湖边和山坡的学生全都进城改成了寄宿。平日的衣服勉强自己学着洗,而脏的被套只好解脱下来,带回去,让大人洗。
1959年冬,即将满13岁,自知在姐夫姐姐家,许多方面是不好跟那些父母家庭的同学等同的——虽然那岁数少年的我,并不清楚差别心理的来由,又因为朦胧本身就比清晰更容易混淆——所以,那时我的内心,比同龄同学更加向往独立。虽然大家共同的独立意识,使得刚知道可以不住在家里,要成为寄宿生时,情不自禁的欢喜雀跃,而我则更多了一层深邃——“精神的摆脱”。
我不再要把被套带回去。
我决定自己来把它洗了。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
同学们都回家了。
我开始把被套从棉胎外拆下来。
我把被套放在洗衣平台上。
不得法而费力地从水井里兜出水来。
水比寒天冷气似乎更有点温和。
我满怀喜悦、激情、冲动和决心,相信没有我不会的——我的被套,白地,间有粗细的蓝色长条,将以它前所未有的干净、清新、爽洁,在阳光下,在微风里……
被套这么大,我应该从哪里下手呢……
肥皂先抹一抹……
水加一点,哇!好冰啊……
刷子……为什么我没想到要有刷子呢……
现在,用手搓……只好一块一块地挫……
水加一点,再抹一下肥皂……
好冻啊……
周围没有一个人……
人都回家了……
我没有家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离开家……
连预备也没的,突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
我抽泣……
我不敢哭出声……
我很难受……
相比于后来我知道怎么样洗被套了,尤其是有了洗衣机之后的不再人为的那等轻松和快捷,我的那一场哭,那一种难受,那一分远不是后来遭遇种种的痛心,只是弱智的伤感,表现在低级。
2012-12-10 这三天,乘大好的太阳,把所有的被套全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