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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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叫我莫贱

   发布日期:2012年10月12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要说小时候贪玩嘛,我没那胆,怕过了点回家的话,我的母亲要给我麻笋干吃。
      麻笋干的吃法,一是小小的我得先自己扒下外面的长裤,再扒下里面的短裤,然后人趴在长板凳上。接着,长竹蔑条“抖”一下,小而白的屁股上就“啪”的一响,于是乎,小嘴巴就大叫大喊“依妈呀!麻捞(不了)啊!”
      “故舞敢麻(还有敢吗)?”
      “莫敢捞(不敢了)啊!”
      一阵的“抖”,一阵的“啪”,一阵的母问子答,轮着的,穿插着的……
      我的母亲的结束语总是:“夺给勒(定记住)啊!”
      无语的小小的我,弱弱的泪水强迫满面。
      凡是这样子的一个下半夜,我的母亲做完蔑编的女工活,一定打盆热水,在她自己洗脸之前,到我的身边,轻轻地把我翻过身伏着,将我的小裤子往下拉到大腿,然后拧了条温热的潮毛巾,敷在我吃过麻笋干的部位。
      我的父亲一定随此时叹此气:“这细囝,压是(也是),嗨呀嗨!”
      我的母亲则一定不语,一定有眼泪非常非常轻的,滴滴落落在我屁股上。
      这样的时候,我一定连气都不敢出,闭紧的眼睛,其实什么都能看见。
      要说小时候挨打,在邻里乡亲的小孩子堆里,我算是少的。五六岁前,我三两天一次,别人家有的一天一次,有的一天三四次。七八岁时,我十天半个月一次,别人家的也相对他们自己有所减少。到十一二岁,我一年有那么一两次,邻居的孩子们则比我少,因为他们大都开始跟大人去学徒了。
      要是我不在外面贪玩,没边玩边回七拖八拖的,一放学准能按时回到家。这时,我的母亲不是在厨房赶着洗菜、炒菜、做饭,连带洗刷衣服,便是在给哪家的水果店赶编竹篓子。
      这时候,要是我抽根毛扫帚的芦苇杆,沾肥皂水吹泡泡,或者拿起竹刀学着撇蔑片皮,我的母亲一定第一声小声地命令:“莫贱!”第二声的声音加大:“故勒(还在)贱!” 第三声是坚定的恐吓:“剥歇(要吃)麻笋干吧!”
      母亲叫我“莫贱”,是带小小呵斥的小小命令。
      “贱”,在福州方言里这个时候的对象因为是自己的小孩子,所以,意思完全不是针对大人的、跟普通话里“下贱”、“卑贱”一样的那意思,而指的是小孩子的小动作的“动”、乱搞,或把东西搞乱了的“拿捏”。虽然带有丁点的故意捣蛋意思,但程度又远不及捣蛋。然而,也不是调皮,因为,如果是调皮,福州方言有完全相同意思的“丢屁”。
      所以,“莫贱”的意思,相当于普通话里的“不要动啊”,或者“不要乱搞”的劝告,顶多挨警告的边。
      要是我这时候到灶前帮着加根柴,烧把火,夹块炭,我的母亲就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邻灶台的婆婆啊,林姆姆呀,老何姆啦要是表扬我一二句“扼摆做玳(会懂做事)咯!”我的母亲则说:“伊拉摆勒贱(他只晓得玩)!”
      这时“贱”啊,说是批评吗,不是;说是否定吧,也不是,简直就只可意会,无法确切找来普通话对等地表述其中的情心色彩。
      我的母亲,也远不止我的母亲,几乎所有说福州方言的母亲,还喜欢在别的妇人面前嗔说自己的孩子“丫贱”,或者写成文字“野贱”,意思是“特别好动”,“最喜欢手没停脚没歇的鼓捣”等等。这时候,倘若我,倘若别的任何小孩子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真的老老实实地站是站,坐是坐的话,那就是大人在表扬我们——“特别灵动”,“真聪明”。
      从小到大,我究竟吃了多少麻笋干,可谓无以计数,但很自然而然,我只记得我的母亲夜的无声和白天有声的“莫贱”
      后来,很久的很久很久之后,我终于渐渐明白起那些旧式的母亲,她们在自己小孩不是时的如何教训,又是在与外人表述自己小孩是处时,如何似不满而知足的,那时我已不再有我的母亲了。
 
                                                             2012-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