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贫儿戏
| 发布日期:2011年08月27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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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年近四十才有我,几近老年。那时的人活不过三十九的多的是,五十上寿,死而无憾矣。
所幸,我的祖母那时已过花甲,我的父亲后来享年九十七。这些,应该都非其本人所能预想到的。
我一向以为我们家殷实,这些天细想一个甲子前的家私,颇觉有误。
所住的两小室是租的,1954年前,我的姐姐和祖母在后间睡一张床,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带着我在前间睡一张床。所谓的床,都是各用两条长凳头尾摆好,架上木板,夏天铺张草席,冬天木板上草席下加一草衬。
夏天,大雨一阵,外面停了,房间里还到处滴嗒着漏。冬天,半夜起来,点着洋油灯,在被窝里、草衬上捉跳蚤,在铺板缝找虱子,都是常有的事。
那草衬,是乡下农人手工扎成的,草是秋收后晒干的稻杆。做新的时候,软软的,特暖和,我喜欢在上面跳来跳去,我的母亲会说:“细囝野不定啊!跟跳蚤一样的!”这时,我的父亲会接着说:“下来,爹和你做乌鳃白力鱼!”
我们家的房间除了两张木床,还有一张吃饭的方桌,四把高坐凳,一张专门给我吃饭用的小矮桌,一把我的小板凳。大桌高凳摆在后间房,小桌矮凳搁在前间房。最最值钱的是两口用布套套起来的羊皮红漆皮箱,那是我母亲的嫁妆。下一口箱子里面放了一条我二舅从南洋带回来的细羊毛毯,一件我大舅送给我父亲的呢大衣。上一口箱子里面有一个木的长方盒,里面有尊白瓷观世音立像,还有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冬夏各一套的衣服,再就是一小盒南洋的虎标牌万金油。
一到最寒的天,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一准会在夜里,一个说:“把呢大衣拿出来,压在细囝被子上吧!”另一个说:“那条南洋毯,一定要新新的,留到细囝结婚,给他。”这样的对话,直到我听得懂什么意思了,他们才没再在我在的时候说。而皮箱里他们的衣服,只有两种情况下才拿出来穿,一种是正月初一到初三,二种是出门去喝喜酒。
那时,因为桌子都是四条腿支起的,皮箱架是“甲号电池”木条的,没有橱,没有柜,所以,打扫卫生也方便,杉木地板用竹刷细沙一洗,光洁得一览无余。
就我的记忆,在我能坐而不倒,走而能稳时,就极的是不吵不闹不讨零食的幼儿。我的母亲每天将我放到后间房,自己去编小竹篓送到水果店卖了。
我的祖母坐在床头,看住我。除了我要大小便,其它时间全由我在地板上坐、爬、走。
在地板上,我的身旁,有一顶后来我在历史图片上到的孙中山戴的那种南洋帽,一只只剩三条杆几颗珠的算盘,一本被蠹虫咬了许多小小洞的红总格条的线装没面有蓝底的账簿,一张竖排的只有三个字的名片,一条我姐姐戴过的童子军绿领巾,一个木头陀螺,一只万花筒。
当然,我的祖母也喜欢我走到她的身旁,我会乘她做针线活时,一根一根地把草衬的草偷偷抽出来。直到被发现,我的祖母会笑着说:“细囝啊,你爹回来了!还不快躲起来!”
能记得的,最高兴的时间是:我的姐姐放学回家,她大我十三岁,会抱我出去,在大门口看街;我的母亲叫吃饭,再就是我的父亲下班回家,我躲猫猫。
我喜欢从我的父亲身后的两腿之间钻出头来,两小手臂左右各抱住一条大腿,他迈左腿我跟左步,他迈右腿我跟右步,在前后间打转着叫卖:“乌鳃白力鱼啊!”叫到我祖母的跟前,我的祖母空手给我“钱”,我空手给“鱼”出去!我姐最肯买,一直要我们的父亲说:“鱼买光了!”我们才玩别的,或者吃饭。
我姐吃饭后要在大饭桌上做作业,为了节省一盏灯,我的祖母就近继续她的缝补,我的母亲把竹编的活搬到前后间的小通道上,我的父亲就把我的小饭桌搬移来,折纸老虎、折纸船——带篷的,或不带篷的,折纸的鸽子,我静静地看着,只有用手帕折叠出有耳朵有尾巴的小老鼠时,我才笑出声。这时,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姐姐,一定也看看我,笑一笑……差不多天天这样,夜夜乐此不疲。
这篇日志,已经想写有十来天了,昨夜辗转思想,今黎明迷糊,感觉应该今天写就,又睡了去。午间补眠后,觉得应该折一纸鸽,好作图配,反复半个多钟头,叠而不成,三年前还记得的,今居然忘记了!
我的祖母不在,
我的母亲没了,
我的父亲去了,我姐尚在,千里之外……
返老还童之易乎?若还有草衬,我还真想一根一根地把草偷偷抽出来……
2011-08-27 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