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和几桩婚事
| 发布日期:2011年05月25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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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嬷那嘴,死人都会给伊讲活咯。” 旧时福州有这么一句似谚非谚的老话。
媒人嬷未必以做媒为生,但收些常数的酬劳钱确的是有,补贴家用,合得情理。并非舞台上,那戏剧里,一块脑门帖子、两片妖红腮帮、一颗羊屎黑痔、双腿裹步不前的老妈相。
解放后,婚姻法一公布,婚姻自由了,这行当自然就渐渐地少了。但毕竟那年月的男女懂得羞耻,知道礼节,尤其是小县小城的,没个中间的介绍人,还真不知谁猴年谁马月的。
媒人嬷没了,介绍人取而代之,讲亲的一般都说自己知晓的情况,真话、实话多,甚至第二趟还带着男青年上女方家,让家长过目的。酬劳钱没了,换成后来笑谈时的“媒人吃百三顿”,意思是事成之后后,介绍人可以到两家吃一百三十三顿饭。心满意足为“百”;“三十三”福州方言语音近似“生哩生”,寓意“喜得贵子”。接下去,福州老话还有一句“媒人还得包生囝”,可见还有婚后连带责任。
我的母亲少有笑容,平日话本不多,更无闲言碎语,虽目不识丁,就家庭妇女,但在邻里的妇人中,颇有威信。这是因为其本身经事的多,又愿意助人,所以逢年过节的炊蒸炒煮之要领,时常度日的襁褓疾病之应急,再就是产妇月子之护理等等,都有来请教求之帮忙的。同在南平一地的亲戚,更是诸多大事,非我的母亲首肯才有信心把握的。
诸多大事里,婚配最是重要。就我知晓的,大堂哥豪的亲事、三堂哥阳的亲事,都是我的母亲决定的。表哥泉的亲事;邻居哑巴哥的亲事、昌哥的亲事,我的母亲都参与过程。
然而,我姐的亲事、我姨的亲事、我三舅的亲事,偏偏该由最具权威者我的母亲来决定的,不是。
我姐和我姐夫,1957年在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在武汉结的婚。暑假一起回家,把从苏联展览馆买来的一小铁盒一小铁盒的糖,分别送给亲戚和邻居就完成了,连家具也无一不是就工作单位的武汉大学长期租用来。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对我的姐夫很满意,我的姐夫对岳父母尤其顺从孝敬,所以这门亲事就以娘家送一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一条布拉吉连衣裙圆成。
我的母亲在两女三男的同胞中为长。我的外祖父在世时,决定了我的母亲、我的大舅他们的一嫁一娶,他去世后,我的二舅和三舅都去了南洋。二舅经人介绍,回福州与城里的人家结了亲,然后带着我二妗再渡海而去。
我姨排行最小,中专毕业后,因为福州乡下老家没个国营单位,去城里就业我外祖母不放心,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就叫她来了南平,到县百货公司当了营业员,站了一辈子的布柜,这是后话。在福州,我有位堂姨,比我的母亲还年长,她有个女儿和我姨差不多大,我叫表姐的。是这位表姐向我姨介绍了后来成为我姨夫的人。结婚的那天晚上,在百货公司的小小办公室里,几张写字桌拼成一条长方,上面铺了两幅白被单,中间摆一对花瓶,还放好些个搪瓷盘,盘里盛着水果糖、瓜子、饼干、水果。有人致证婚词。这应该是1955年或者1956年的事。
我的三舅参加了香港工会,很肯为革命献身,直到年过四十,才由我姨作介绍,娶了一位她的同事。考虑这门亲事前,我的母亲犹豫甚多,但又不得不为已经归国的王老五总得的有个家着想,于是让我三舅自己决定。结婚酒,就是两家人同桌吃一餐晚饭。那大概是1965年,我已经十八九岁了,因为这一天三舅突然成了五个少年和儿童的爸爸,心里先是感到奇怪,后觉得我又多了这么多个表妹和表弟,好玩。
由我的母亲决定或参与看亲的,除昌哥和英嫂结婚时,我还在武汉上高中,不清楚过程外,其他我大堂哥、三堂哥、泉表哥、哑巴哥的亲事过程,我大体都还记得。
我的祖父生有的男儿就我的伯父和我的父亲。兄弟俩在福州第一次沦陷时,连同我的祖母一起,举家逃难到闽北山区的南平。后来,因为我们的祖母已经去世,我的伯母有事必找我的母亲商议,所以,伯父的长子豪的亲事,就成了特别重大之事。我们有个堂叔,早年去到福清县谋生,后来在当地成了家。他带一女子坐轮船从福州上来,介绍给豪,说是他岳父的一门亲戚。看亲时,我的母亲去了。我的伯母嫌那女子眼睛小,而我的母亲却说人家要是好过,何必几百里地来求收留?何况豪的眼睛突暴,更难看,主要看既然是福清的,那一定能吃得起苦,做得起家务活。留宿的当晚,我的母亲与那女子交代了我伯父的家境,原来营生卖水果的店已经没了,改卖鱼丸。鱼丸得半夜二点早起,自己打浆敲肉馅搓丸下锅煮熟;家里尽是男的,成年的能做生意的就豪一个,所以女人主内,苦活累活都得干,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吃这苦。那女子一口答应了。结婚圆房那天,我的伯父家空前兴高采烈。当然,那时的光景再怎么热闹,也不过三桌的酒席,厅上多吊了两只电灯泡,洞房的大小刚好摆一床一桌一箱一椅。那吊角楼的楼板,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不说,走动的人一多还摇摇晃晃着震颤。这大约是1954年的事。此后,我们家族无论大小,一概都叫那女子“二嫂”。我迄今还没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老大的发妻,不叫大嫂呢?是因为在豪的上面,还有我姐?或者是他之前有个男孩夭折了?
阳,是我伯父的三子,大不过我一岁,他的介绍人是谁,我不知道。或许是他们自己认识的。我的母亲被阳邀去南平地委招待所看亲,觉得那女子长的好,虽是比南平更山的建瓯县人,却机灵,当服务员很有礼貌,对方父母老实巴焦的农村人,与阳的工人身份也配的是,就当场应允了。不出一个月,小俞成了我们家族的成员。这时间是1967年。我的伯父、伯母都已不在人世了。
泉表哥,是我大姑丈的长子。在建阳县的黄坑乡当秘书,脖子上长的瘰疬特别明显,人家都说这“老鼠疮”就是结核病,命不长的。五六十年前,男的二十还没娶亲,做父母的就急得厉害了,所以泉二十三还有一门没一门地讲了几次亲,我大姑丈和大姑就写信让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做个主。有一年冬天,泉表哥路过南平,我的母亲就带着他去一户人家。那男主人既和我的父亲是同事,又是老朋友。据说,还是这人家主动要看泉的。那天晚上,泉表哥去了,我注意到他用条长围巾绕住了自己的脖子。结果呢,这事没是没成。因为我的母亲如实告诉了对方,泉的情况。当然,也说了这病是可以医的。然而,过后人家还是非常有礼貌地回绝了。泉表哥三十几岁后,娶了他工作当地的一农家女子。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这才总算放下了一件心事。要不,老说是我姑丈交代的事没做到。
“哑巴”是胜利街老邻居郑伯伯家最小的儿子,在古田县的福建聋哑人学校上到初中毕业。论相貌,一表堂堂,浓眉大眼,能写会算,见人就笑,从不发愁,可惜了就是不会说话。回来当拉板车的运输工。尽管我小他差不多十岁,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大姐和姐夫在北京的什么部队当干部,他的二哥和二嫂是南平专区医院的外科医生和妇产科医生。郑伯伯和伯母和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更是最好的朋友。可惜“哑巴”的亲事难倒了四个大人。有那么一天,不知是谁人介绍的,带了位乡下女子来,我的母亲一见是患小儿麻痹症后瘸了双腿的,心里有发憷,而郑姆认为,还能自理,也就凑合,总得给“哑巴”成个家,将来有个子女的好。哪晓得,天一亮,那女子哭哭啼啼地闹着要回去,说是半夜郑姆来看过她的腿。郑姆再三解释,是她看到那女子的被子没盖好,怕她着了风寒,帮她拉了拉被子。但那女子还是跟人回家了去。我的母亲只好连续几天安慰郑姆,说自己相信郑姆的人品有多好。
我的第一次婚姻,确切地说,既是我父亲看好,又是我的母亲亲自去讲亲——而不仅仅是看亲的。1965年,我19岁。尽管对方去找过算命先生,说是“生肖不合,这婚会离”,但双方的父母还是同意了。直到果然,从此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再也不为任何人的亲事说话了。
几十年过矣!媒人嬷没了,自家看亲的大人作了古,甚至受恩惠者也有去世了的,而生者皆子孙三代。我相信,我姐夫和我姐、二嫂、小俞、昌哥和英嫂、泉表哥、“哑巴”哥,倘若谈起当年这些事情,必有比我更多的细节。
我呢,写这些旧事,固然有再三的亲情,更想让后来人知晓:婚姻曾经的简单,也不简单。
2011-05-24 ~ 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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