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6日】

      “今天朝拜的时候！我们运到一个汉族人他说他是江苏！他的身上什么也没有带一分钱的没有！他这样走了半年了！今早我们运到的时候他差不多饿死了！然后”入夜七点时分，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拉玛的短信，这是全部的原文。
      “拉玛”，藏语“和尚”的意思。
      “我们”，是他格扎拉玛和鲁次喇嘛，是一起从云南中甸布顶寺出发，沿途三步五体投地磕一长头，前行去往藏传佛教圣地的俩行者。
      其中出现的别字，可能是拉玛不知汉字“遇”和“运”的区别。惊叹号的连续使用，则是他内心的急促。未完句实际是因为通讯容量对一条信息字数限制造成的。
      为了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我以电话联系拉玛，所获增加的有：
      “我们把他带到我们住的地方。我们给了他糌粑和热水。”
      “今天晚上我们让他和我们一起睡觉。”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一件东西也没有。又饿又冻，快死了。”
      “我们是要帮助他的，但是，他除了说他要去芒康，其它什么也不说了。”
      “我们把他带到修公路的人那里，那里的人本来能帮助他搭顺路的车。但是，现在车辆很少，而且他没有身份证。他们说就是有车，也不会带这样的人的。”
      “现在，我们不知道怎么样帮助他了。”
      我问：“拉玛，你可以把你的电话给那个人吗？让我来和他谈谈。”
      “噢！兄弟——兄弟——你来接个电话——电话！”
      大约半分钟后，在我多次“喂！您好！喂喂！您好！喂！您好！我在广州，我是汉人，我六十多岁了，请您和我说话，好吗？”之后，好不容易才传来一声“好。”我直觉他的浑厚、沉稳，不乏气力。
      以我愿意真诚帮助他的表白开始，经过四十七分钟艰难进行的我问他答的谈话后，我说：“在目前下雪的情况下，你希望得到两个喇嘛什么帮助。你现在说不出来，可以思考一下，我十分钟后，再打电话过去，你把你想的告诉我，好吗？”
      “好的。”
      我再打电话过去，对方说：“我只想能够很快离开青藏高原，这里太冷了。我想要有一床能够睡觉的被子。能够到芒康，那里就会暖和许多。”
      芒康，是从川入藏的第一个县，海拔高度可能只有当前所在米美的一半。9月5日，随车自驾西藏行的我，和格扎拉玛和鲁次喇嘛在朱龙巴村的一面之交，便是那个县属。
      在获知这个人的希望后，我请他把电话交给拉玛。之后，我告诉他：“小伙子，情况现在是这样的：两位喇嘛明天就要离开米美村了，你已经看到，他们和你现在所处的房子，是藏民搬了新家以后，不再住人的破旧房子，没有电灯，他们自己点蜡烛过夜，吃的糌粑也是他们自己带着的，而且他们是朝拜去拉萨的行者，他们带的钱只够他们的长途跋涉的生存必须，即便他们可以到下一个县城的银行等待别人的汇款，也还有八十五公里的行程，冰天雪地里每天只能磕三公里的头，二十九天后才能到达。我和他们商量了，他们明天离开村子之前，一定会给你尽可能的帮助，今天晚上他们把从房东那里借来两床被子中的一床给你睡，他俩合一床。你看，这样可以吗？”
      “好的。”
      这次通话时长两个小时零三分钟。

【12月17日】

      上午十点零九分，收到拉玛的短信：“我们按照您说的办了，现在我们准备离开米美，去磕头了。”
      我立即电话过去，语言的交流显然容易许多，于是了解到：格扎拉玛和鲁次喇嘛对“那个汉人”做了三件事——第一，从自己仅有的现钱里面，拿出了二百元送给他。第二，把自己准备路上吃的一部分糌粑送给了他，还送给了他自己穿的衣服。第三，告诉他今天就可以坐班车去芒康。
      我请拉玛再一次把电话给“那个人”。
      我与他做了如下的对话：“小伙子，经过吃东西和一夜的睡觉，你的体力有点好转吗？”
      “有的。”
      “你是一个独行者，而面对着的是帮助你的两位行者。他们提出，如果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往拉萨走，他们就能照顾到你。你愿意吗？”
      “我是从拉萨过来的，一路上得到许多人的帮助，我不想再往回走了。”
      “好的。喇嘛送给了你多少钱？”
      “两百。”
      “一百五十是到芒康的车费，五十是给你在路上买点吃的，可以吗？”
      “可以。”
      “你还需要我们给你什么帮助吗？”
      “我也说不出有什么。”
      “昨天夜里，我的姓也告诉了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你，你保存好，从现在来看，我可能是你唯一的汉族朋友。你到了芒康，电话联系我。到时候，我们再看下一步怎么办，好吗？”
      “张先生的电话是189××××0928，是吗？”
      “是的。”
      “好。”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
      下午一点四十，我接到拉码的电话：“我们已经收到银行的短信，您汇来的钱，我们的卡已经收到了。”
      “应该的。是你们救了他。我虽然不是佛教徒，但是，9月5日以来，我一直跟随着你们在走。”
      “是的。我们拜到一个新的地方，现在正在休息。”
      “好的。我想问一下，那人接过你们的钱时，有什么样的表情吗？”
      因为有点停顿，拉码说出的“他没有什么。”语气中让我感觉受戒着不可妄语、不能说人不是时的犹豫。
      “他有说‘谢谢’吗？”
      “他有说了一句‘谢谢’。”
      “哦，好的。他有没有在那里等班车？”
      “他没有等班车，他还是走路走的，好象他不要坐班车的。”
      “这样啊。”我提出了问题：“他有没有你那么高吗？是不是非常瘦？”
      拉玛回答的响亮而清晰：“是的，他有我这么高，不瘦不瘦！他比我还胖！”
      我印象里拉玛约莫一米七二，六十三公斤，于是我说：“好的。知道了。”
      “鲁次喇嘛叫我告诉您，他说您是我们最敬的真汉子。”
      “是你们特别的好，你们特别的善良，你们真正的佛心，感动着我。我尊,你们。祝你们一路平安！”
      “我们也祝您扎西德勒！”
       至此，我一夜以来对那位独行者救助之担负的所有之情之心。再过几天，或者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关于他还有后续，但直觉已经让我感到：即使真还有，那也不过是尾音一丝而已。

【关于杜子明】

 

      现将与汉族独行者总计两小时五十分钟问答中，他对自己的情况，有零零落落的说明。我整理于下时尽可能保持口述原句。虽然，这些只是言片语，而我对于他能作答予我，我是心存感谢的。
      望其之亲友、同窗、邻里、街坊，能不失网络文字亿万分之一可能之缘，因此而知他的近况，真正带他回家：
      我姓杜，“儿子”的“子”，“明天”的“明”，杜子明。
      1989年的，属蛇。
      江苏泰州人。
      我曾经入伍当过兵，一个星期后被退回，原因有很多。
      我出来是想把中国各地的名胜都走遍。
      先是去了北京玩。出来时带了很多钱的。在北京把钱全部用完了。
      后来去了内蒙古。
      又去了山西。在山西打工，不到一个月就不干了，身份证被老板扣了，我就走了。
      我还去了青海。
      去了拉萨。
      我走到这里，走了很久。
      本来我是带了行李的，有被子，你知道在高原走路是很困难的，为了减轻负担，我就把东西放在一个人家那里了。后来，我也很后悔。
      我下一个目的地是大理，是香格里拉。我想去那里玩。
      这里到左贡大约要二十五到二十九块钱。
      现在在青藏高原，实在太冷了。我希望能到气温高的地方去，能到芒康。到那里车费要一百五十块钱。
      父母离异。
      曾有的住房可能已经被母亲卖掉了。我只知道一个电话，是她的那个的一个固定电话，我打过去，他说“没有杜子明这个人”。
      我没有朋友，从来没有过女朋友。亲戚、同学、朋友，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和我来往。原因是倔。
      这些经历，给我人生的的感觉和体会就是：有力气的人，要比力气小的人，更有用。我还年青，我还有力气，所以，我觉得我还有用。

                              

                               2010-12-18  上午、夜  12-18 子夜 追记

 

    【2011--01-04 后记】16时03分 接云南省德钦县某隧道工地21岁工人王安君电话，问我是否认识一个叫杜子明的人。我说了大致的情况。王说：“他基本也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但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一身黑糊糊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们这里是可以打工，但是我们不知道他手脚怎么样，而且他没有身份证。我们和是什么黑工地，看他这个样子，我们先给了他就二百块钱。钱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如果他这么年青，就光想玩，那比富翁还厉害啦！我听得出来，你这老人家是个好人。就想问个情况。”我把这个网站和网页发了短信过去。14:53接杜子明借王安君手机打来的电话,说：“谢谢你，张先生。”许久停话后，我问：“子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答说：“我想能回到家就可以了。”我告诉他：“回泰州家好啊！现在工地收留了你，你就好好干，干了就有路费回家了。”他说：“但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还是这句话：“干了活，你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子明说：“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谢谢你。”

 

    【2011--01-12 后记】14时20分 接云南省德钦县某隧道工地21岁工人王安君电话:“老人家，我告诉你一下，那个杜子明今天走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事情是这样的：我老婆快生小孩了，我今天早上要回四川宜宾去。我走的时候，跟杜子明说，叫他好好在我们哪里干。我们的老板也是你们福建人。我们工人一天多少钱，他也跟我们一样的。但是，那个人，我看不好，也不知道怎么的，什么都不会嘛，叫他这样干活，他还生气。生气了就走了。”“这个人啦，那么年青，什么都不会干，又什么都不想干，他妈的，一开始就向我们借了几百块钱，才来十天，停电了，没工干，我们没工钱，他也没有。但是，他今天走，人家还是算了帐，扣了伙食费的，还剩了五百多块钱，都给了他。他拿了钱，他妈的，我的一件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服，一百多块钱，给他穿跑了。我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救了他一条命，连声谢谢也不说的人。”“以后，我有机会去福建，去找你，你老人家是个好人。”“我告诉你一下，就是他那个人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