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抄书
| 发布日期:2010年07月29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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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读书,不苦是不行的。如果连最直接、简单的抄书都不用力,很难说学有功业。
我之所以现在仅能想些杂七杂八的,跟不再抄书颇有关系。
现今有了钱,要买纸质印刷书就可以买。不想花钱,可以上网下载电子书。网上找不着的,到大图书馆去,付了复印费,要哪段得哪段,要哪篇有哪篇。是啊,没必要再抄书了。
年青时那样刻苦,说了不知多少好话,做了不知多少一定按时归还的保证,文化大革命里还得加上最重要的一条——“绝对保密”,才能借到一本书,赶紧地没日没夜拿着笔,把一部书给抄到我也有了,再去找另一本书来。
斗转星移,时不我在啊,手抄本的白纸一页一页的黄了,脆了,我呢,脑袋瓜的黑发一根一根的白了,断了。到没我了,这些也一股脑儿的没了,烧了。作为一回真人、真事、真情来说吧,即使儿孙,也不过因为尊敬,而勉强听成了故事的。
但,我还是自己写自己的。
自己给自己写真事,拾一些老松的果儿,虽不是啥木头,但真情尚且如花。
1964年高中毕业后,我把四本一套的《古代诗歌选》、三本一套的《古代散文选》、零买了八期的《诗刊》和一本手抄本,以及一些课本,装在一个原先装固本肥皂的纸箱里,带回到南平。
1969年10月一群人临下放前,我师傅董子舟看我手忙脚乱的,就去电信器材仓库,帮我要来一口长宽高都是60公分的大木头箱,这才把我好不容易积攒的几十本书籍,满满当当地装了进去。
在南平大凤人民公社,几经辗转,调往凤池大队那天,俩送行的农民帮着抬,压得他们想不到的重,笑问我:“里面是不是装的金子啊!”
1972春,去闽侯白沙,进省“五七干校”前,我先把这口大木箱,连同另外几件杂物,寄放到在当时还居住在福州三角井的大姨妈家。
1974年1月我重又被发配到到邵武仓库当仓管员时,书未增,而多了几个手抄的簿籍。
在邵武手抄原本书的来源,昨天写《【旧日功课】抄书》的时候,已经记述过。
这里要说的是在邵武买得到的是些什么书。
文化大革命从1966年5月到1976年10月,前后一共十年。就其历史来说,1975年已是后期。出版物稍有些松动。例如:
书画类的有杂志《工农兵画报》、《连环画报》、《美术》,画谱有《白描花卉》,字帖有《九成宫醴泉铭》、《多宝塔碑》、《玄秘塔碑》、《圣教序碑》、《曹全碑》、《龙门二十品》、《兰亭序》、《黄州寒食诗帖》、《蜀素帖》,虽说是些选字编辑,不是原碑的拓片帖,但足以在苍茫中有点点青苔,尤其是全本的怀素《自叙帖》,实在令我爱不释手。
古籍类的有《贾谊集》、《盐铁论》、《唐语林》、《韩非子》、《商君论》、《孙膑兵法》。这几种读物的再版,是林彪叛逃事件后,为迎合新一轮批林批孔的斗争,提倡法家,打倒儒家的运动需要。我在的仓库是省属单位的下级,行政关系不属邵武当地,所以,借天高皇帝远,与二三同事逍遥“法”外,却是借着机买书来读,管它的作什么用的。
文学类的有《李白与杜甫》、《李贺诗歌集注》、《龚自珍诗文选集》。《李白与杜甫》是郭沫若在文革中讨好毛泽东意志的作品。李贺是毛泽东喜欢的“三李”之一。龚自珍也是他喜欢的人。上行下效,时人从之,我则买了来,好让锅里有米。
还有一种特别的印刷品,叫《中华活页》的,应该属古文类的,新华书店有卖,一个月出几期我忘了,32开的,每期薄的4个页面,厚的8页,价格少的1分,多的3分,不等。忒好看,也实惠。
比起来,一本书定价虽说超过1元钱的甚少,5角、6角的就算是不便宜的,也还真不菲呢。
一个月工资36元,得寄20元回家,交小孩的生活费,但凡此“好“书,能买到的我都买。
两年三个月后的1976年4月,离开邵武,调返福州时,在原有的一口大木箱之外,新增了两只木衣箱,其中一只装的还是书和手抄本,还有几捆其它功课的纸页。
应该说,在这么一段的时间里,我读的书最杂,抄的书最丰,刻的苦最盛,收的获最多,用的功最实。
文革结束以后,出版业并不是一下子都解放了。再版文革前中外名著真正有大几百种样品上市的时间,是到1982年了。当时书店按人数比例,给各单位发送与工作内容相应的购书票。每票一本。票面印着可购书的书名,限定购买的日期,过期作废。我当时所在的单位与文史哲社经无关,所以,后来能买到上百本中外文学名著,全靠熟人、朋友帮着找票、讨票。其中,有两位帮的最多。一位叫陈骞,当过几天我门生的。他爸是市公交公司办公室主任,熟的人特别广泛,很找了一些好票。另一位是在市里最大新华书店文艺柜的营业员,姓黄的小伙子,他是我那单位一女同事的弟弟,凡是到期没人买去的,恰好我又找上门去,就让给我买了。
再一种书刊的来源是在邮局订阅。热门的杂志也得凭票。好在我订的《语文学习》、《艺术世界》、《世界文学》、《文艺论丛》都偏冷,所以也都订了全年的。
也就从这时期开始,我不再怎么抄书了。在昨天的《【旧日功课】抄书》有写:“我完整抄书的最近一本是1982年的4月。”
那时我的月工资46元。另外,一个月在文化宫、图书馆的文学讲座上,约莫可以讲四个晚上,每晚得报酬2元。除保证供给孩子的费用外,本应按月上缴35元给我的母亲日常当家的钱,常有被我拖欠的。用钱买书,我的父亲最是支持,我的母亲也因我喜而乐,从不提起我“欠费”之事。这样的经济拮据状况,直到九十年代,我坚持在外企兼职,甚至同时兼职三家,才得以彻底解决。而这时,我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内疚之心一直影响着我的后来,我一直以加倍的孝敬报答我的父亲。
1985年2月我完全进到新的单位,因为专业的关系,改读的书全是人文的理论,买的书也全是专业方面的理论书、经典著作、工具书,几乎把以前所有的文学书籍搁在了一边。这一搁就是二十多年。
如果说,不属专业的只有一种杂志,是从不间断地每期必买的,这就《读者》。
基本都有买,但时有疏忽的另二种刊物是《视野》和《电脑爱好者》。
到我六十岁,新旧书已竖站横躺地占满了三个“顶天立地”的书架。
2007年室内二次装修时,杂的一些书、杂志挪走了一批,有二三百本。搬去寄存,再搬回来,途中怎么地丢了两大编织袋,约莫失去百本。
即使后来另外又量墙做橱,加了两挂壁的,到现在,书也还是得塞了又塞。
书买的越多,越只是翻翻。
书读多了几本,就挑三拣四着发觉新书的不是、不足。
越是近些年,能让我完整通读一遍的书,屈指可数。
有的书,翻个首页,就到末页,再翻到中间,抽着看一页的几行,又一页的几行,就不看了。
所以,越来买的书越少。
买来书,看最主要的,看我完全不知道的章节。这样,免得我去下载,免得我去复印,免得我看电子书。比较起拥有一本纸质的书,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确实不在同一品位。
回头来看青年时所有抄的,今天皆唾手可得。所留的黄纸旧本,不存在价值。惟有一品内在——我的意志,从抄第一全本书开始,是愈发成就我的功业之同时,调整了我品位的。
当然,这惟一,必然终将飞灰烟灭。
四十多年过去,那口长宽高都60公分的大木箱,迄今还在我们家,它曾经装过黄金的种子,虽然落地是松果。
2010-07-28